第二十七部 五 二
一阵冷风吹来，大热天的竟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树上的枯叶凌乱的摇曳着，仿佛也经受不住这莫名其妙的寒气。风，像触了电门的精灵，在不经意间怒了，它吼叫着咆哮着，像大海上的狂澜，带着骇人的声浪，卷集着一团团、一朵朵、一簇簇翻滚的乌云瞬间吞灭了整个村庄。倏忽间，一道道光闪似银蛇般撕裂了黑暗，也点燃了一颗颗愤懑了好久、仿佛要将整个世间粉碎的炸弹。就在人们以为大雨即将来临之际，那一对龙凤却借着闪电给予它们的短暂的光明无奈而又失望的离去。雨，没有下，下来的是如来率领的一干僧众，将悟空及黑龙等人团团围住。
如来就是如来，他之所以用血海困住白思春，就是为了让悟空有一个充沛的体力去参加南面的救治。但是，他知道，白思春终有一天会脱离血海和悟空重逢，而黑龙也一定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出现。在黑龙将龟爪放回原处之后，如来就在南面做好了精心的布置。他不惜派出了雷音的全部僧众，甚至连烧火的童僧也包括在内。表面上他讨好玉帝说，这是为了尽早恢复南面的生产，帮助人们重建家园，而实际上却是让这些人监视着南面，监视着悟空的一举一动。因为这一天，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此时，那个让他恨之深、痛之切的贼子就在眼前，他绝不会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个无辜的小村庄，一个原本只是让这些柔弱的生命得以驻足的弹丸之地，在经历了天灾、人祸和统治阶级的熟视无睹之后，再一次陷入了如来的淫威之中。面对着这些奇形怪状、似人非兽的天外来客，面对着他们凶巴巴的眼神和手中炫目的利器，人们再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但是，他们没有慌张也没有恐惧。死亡，他们早已不再陌生，就像家中不受欢迎却又惹不起的常客，随你的便，你想来，可以，但没人会屈服。那一双双坚毅的眼，那一双双紧握的拳，足以证明他们在恶势力面前的毫不畏惧。
此时此刻，就算是瞎眼人都能看出来者的不怀好意。当如来慢条斯理的开口时，师徒几人竟同时将白思春护在了身后。八戒第一个冲了上去，“如来，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如来根本没搭理八戒，他轻描淡写的看了一眼黑龙，然后又看了看白思春，“白思春，你真是佛缘不浅，竟然有人愿意掏出胆囊来救你。”
白思春没有答话，双眼死死的盯着老和尚怀抱中的小孩，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让她魂牵梦绕望眼欲穿的心肝宝贝，就算隔着万水千山她也能一眼认出来。只是，只是那孩子都已经三岁大了，为什么还躺在别人的怀里一动不动？他的病好了吗？他是不是睡着了？
“孙悟空，你是铁了心要和这白骨精成婚吗？”如来直奔主题。
“如来，你说话最好放尊重些。”悟空针锋相对，“我和她成婚怎么了，你现在还管得着吗？”
“如来，你乃万佛之尊，怎么说话这般出尔反尔？”黑龙怒视着如来。
“黑龙，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呸，”黑龙显然有些激动，“我是什么东西，我最起码能做到心口合一，可是你呢？你这个不讲信用的小人，你当初说只要我兄弟找到月神就同意他们成亲，月神出现后，你又拿龟爪的得失来刁难我兄弟，现在龟爪送回去了，灾难也帮你治理完了，你还耍什么臭无赖？”
“你说什么？”如来一向柔和的脸上爆射出两股精光。
“我说你是无赖。”黑龙毫无惧色。
“好，这话说得有道理，你三番五次为难我猴哥，不是无赖是什么？”八戒也吼着。
“哼哼！”如来心中暗想，这黑龙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我是答应过他们成亲的事情，但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如来还有什么下文。
“但是什么？”悟空问道。
“孙悟空，你必须亲手把黑龙给我灭了。”如来杀机已现。这老和尚是决意不会放过黑龙了。
“你是说让我们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悟空双目喷射着火焰。
“孙悟空，事到如今我不妨就告诉你，我在这里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没有我，你们几个今天能在这里团聚？哼哼，他若不死，你休想成亲。”
“你，你------”悟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闹了半天大家始终都在如来的圈套里，老和尚这招可是有点太不人道了。
“你什么你，你难道还想在五行山下再待上个千八百年吗？”
“佛祖，话可不能这般说，我大师兄这几年为了天上人间，真可谓是鞠躬尽瘁、舍生忘死，你如此恶语伤人，未免有失大家风范。”沙和尚义正言辞，说得如来面色惨白。
“就是嘛，你明明知道他们是亲兄弟，却叫他们手足相残，敢问这世上还有没有人道了，乡亲们，你们给评评理。”白龙马故意在点燃着村民的怒火。
“没有，哪******还有人道了，没听说过兄弟之间还能动刀动抢的。”村民一呼百应，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个关系，但这个理儿他们还是能弄明白的。“太过分了，老和尚太缺德了。”
如来的脸色由白变青。他当然知道民意不可违的道理，可是，他还是做出了破釜沉舟的选择。
“如来，难怪八戒说你是无赖。”唐长老还是沉不住气了，挥挥手止住了人们的喧嚣，“我们师徒几个辛辛苦苦帮你寻找龟爪，又披星戴月的帮你在南面善后，你这岂不是卸磨杀驴吗。”
“师父，”悟空柔声对长老说道，“别和他说这些，咱们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如来，没有他，咱们还能置天上的安危和民间的疾苦于不顾吗？”
“可是，师父不想你干出什么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啊。”
“师父，您老人家尽管放心，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徒儿自有分寸。”看着眼前的如来，悟空是百思不得其解。黑龙是有罪，也的确是该死，可他为什么非要自己来完成这个逆天的任务？那个曾经在他心目中大义凛然至高无上的佛祖早已变得越来越模糊。“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我用得着威胁你吗？当初你大闹天宫之时，我制服你也不过是易如反掌，而且现在，你长年累月的让白骨精吸食身体里的血液，真元已消耗殆尽，恐怕我一根手指头已足以让你粉身碎骨。”
如来的话说得一点不假。这些时日来，为了帮助白思春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关口，悟空的真元确实是所剩无几，只是他没有退却，为了这一生的真爱，就算是死，也毫不足惜。此时，在如来面前，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正徘徊在生死攸关之处。
“只要你杀了这个无恶不作的黑龙，我立马同意你俩成亲。”
“呵呵，”悟空一声苦笑，“如来，我不是雷音弟子很久了，我俩成不成亲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你也没有任何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你说的没错，我是没有权利再干涉你的事情，但她和你不一样，”如来一指白思春，“她是妖精，如果你能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我或许可以网开一面。”
“你真是可悲之至，既然你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让我粉身碎骨，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杀了他？更何况你也知道我元气大伤，根本没这个能力。”
“不，你绝对可以战胜他，就用我教你的独门神功。”
悟空闭了一下眼，喘了一口长气，想起来了。上次去天边时，正在用身体擎天的如来曾经密授过自己一套掌法，据说是威力无比，天下无人能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黑龙是自己的哥哥。处心积虑的老和尚竟是别有用心，处处算计着自己，处处让自己往套子里钻。想到这，悟空是怒火攻心，一伸手挚出铁棒，“如来我告诉你，就算黑龙再十恶不赦，我也决不能和他骨肉相残！”
“兄弟，”黑龙一把按住了怒发冲天的悟空，“稍安勿躁。”转过身，黑龙向前走了几步，“如来，想要我死，很容易，我只想问一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才能答应他们的婚事呢？”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你自己掰掰手指头算一算，这些年你都做些了什么？从出生伊始，你就和一群虐龙上天入地为非作歹。女娲在屠龙台上救了你之后，你本应该顺应天意将功赎罪，可你却依旧兽性不改，私自下界兴风作浪，无数黎民百姓因你而命丧黄泉。这还不算，你再次复活后，不但不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反而变本加厉，将自己的个人恩怨强加到天庭和雷音之上，你和月神二人为了泄私愤为了报私仇，竟然密谋偷取了擎天用的龟爪，以至于天下生灵流离失所欲不痛生，你，你，你，你说你该不该死。”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包括黑龙在内，没人说一句话。
“你不死，天下就不得太平，你不死，你的弟弟孙悟空和白思春就永远不能愉悦的享受他们的二人世界。所以，你必须得死。”
沉默，还是沉默。悟空的心里在经过了一阵痛苦的纠结后，还是黑龙先开了口，“我，可以死------”
“不行，你不能------”悟空的话还没说完，有人拨开了乌云，且义正言辞的说道，“如来，你太过分了。”
是太阳神。这个在情感深处最纠结的人，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说了一句最公道的话，“你看看黑龙现在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这三年来，我是眼睁睁的看着，为了救助南面的灾民，为了帮助灾民重建家园，他不惜耗费掉了自己毕生的修行。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正在一条艰难的道路上匍匐前行，你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呢？”
“别，别说这些，太阳神，我黑龙自知是对不住你，我现在郑重的和你道个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黑龙的内心如同破碎了一颗苦胆，苦不堪言。他怎么也没能想到让他最最内疚的那个人竟会在这个时侯说出这番话，简直比用刀子捅他还难受。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龟爪送回南面之后，他之所以没有再去找悟空，是因为他彻彻底底的从良知深处有了一个深刻的醒悟，他不配做悟空的哥哥，更没有脸面要求悟空和他一起回花果山。从生命在花果山上的那块仙石迸出至今，他从未做过一件好事。因为自私，他抢走了别人的女人，害得一对原本恩爱的夫妻反目成仇；因为仇恨和贪婪，他窃取了龟爪，搅得天上地下鸡犬不宁；因为心中那份非份难平的欲望，他失去了道德、失去了理性。回首往事，那些在匈涛骇浪中惊恐的生命，那些在天塌地陷之后陷入沉沦的灵魂，都是因他的过错所赐。这一幅幅一卷卷，如同用万能胶牢牢粘在他心上的一块狗皮膏药，粘着痛，揭下来更痛。他知道，无论自己现在怎样去做，都无法面对那些因他而逝去的生命，他所犯下的过错，是不可饶恕的。唯有死才可以解脱，可以赎罪，可以让千千万万个凋谢的灵魂得到些许的慰藉，还可以成全自己的兄弟。
就在黑龙内心经历着苦苦挣扎之际，如来却冲着众村民说道，“乡亲们，你们知道吗？这几年来你们所承受的苦难，都是这个叫黑龙的人一手造成的，就是因为他偷走了擎天用的龟爪，才弄得天塌地陷，以至于害得你们家破人亡，你们说，他该不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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