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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时间是最百无聊赖的时间，因为九十年代初并没有智能手机与平板电脑来打发碎片时间，所以坐在沙发上仪态优雅的老乌贼现在很是无聊，照常理来说，做骗子的人或多或少会有一种叫作心虚的情绪，害怕被人拆穿，可这常理并不适用于老乌贼，红衣女郎气定神闲、有恃无恐，那双眼睛简直就像是黄鼠狼进了鸡圈一般闪动着狡黠的光。
这双眼睛就像是探照灯一样扫视着长廊里的一切，没有放过丝毫细节，从插着玫瑰的古董花瓶，茶几上的西洋瓷器，玲珑剔透的水晶果盘，最后定格在墙上的一副油画上，这副画镶在带着美丽螺旋花纹的金色木框中。
湿漉漉的大地宛如一个无边无际的泥沼，在黑色泥土与污水间，静卧着堆积如山密密麻麻、难以计数正在腐烂的尸体，这是真正的尸横遍野，尸体不仅仅是人类，牛羊、鸡犬、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大地上遍地狼藉、满目疮痍，死气沉沉俨如一个巨大的乱葬岗，远处高耸料峭的山脊上，却搁浅着一艘巨大带着房顶的棕红色木船，画布上唯一的一抹亮色是一只白鸽，口衔了一枝翠绿色的树枝，正朝着木船的方向飞翔。
这是副宗教油画，讲述上帝见世间充斥着败坏、强暴、不义，人类彼此永无休止的厮杀、掠夺，上帝于是降下四十昼夜不停的暴雨与洪水，亲手灭除自己所创造的一切活物，唯有方舟中的义人诺亚和他的家人以及事先装上船的动物得以幸免。
老乌贼的目光就是被这副画所吸引并沉浸其间，画面明暗对比异常的强烈，画中传递出来一种不仅仅是触及灵魂的悲恸与悔恨，更有一种虽如游丝般岌岌可危，却斩不断、打不垮的坚韧，那小小的一抹翠绿，就如同婴孩降生时的第一声啼哭，如同第一缕照进黑暗的光线，如同枯死的树干上新发出的一个嫩芽，这是一副触及灵魂的杰作，发人深省、震聋启聩。神棍们确实也创造了了不起的艺术品啊，至少眼前这副就值得钦佩，老乌贼心里对教廷略微有了一些改观。
“上帝的意志我们永远无从揣测，不是么？尊贵的密使小姐？”一个浑厚而散发着磁性的声音突然响起，仅这声音就带着难以抵挡的魔力，这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温暖、忠诚、让人信赖，慈爱而又彬彬有礼，这声音唤醒了老乌贼。
红衣女郎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她饶有兴趣转头去看这声音的来源，眼前站着一个中年亚洲男子，不胖不瘦的身材，一身肃穆的黑色长袍，只在脖子处露出一块小小的白，胸前挂了一个十字架，十字架上镶满了钻石，璀璨而奢华，那张保养极好的脸上带着一副银色眼镜，整张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皱纹，让人无从窥测他的年纪。他见红衣女郎转头看他，不卑不亢微笑着点了点头。
“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这边请！”这位看起来派头极大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老乌贼拎起包，也不客气，径直就往里走。那人在老乌贼堪堪与他并肩的时候，却迈开了步子。这是种极为高超的处事技巧，让我替你领路，或者像侍从一般跟在你身后，都不太合适，你虽是执事的密使，我却是一区的主教，这亲自出来迎接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
两人并肩而行，那人装作闲聊天一般开了口：“不知道，保罗大人莅临东京，所为何事？又驻跸于何处？若是有些不便的话，您却当我未曾开口问过，我也只是关心保罗大人这吃住是否安全、舒适，这于公于私都莫要委屈了保罗大人才好……”
老乌贼这心咯噔一下，心知这回遇到的可不是冤大头，这是一只老狐狸，进退有据，有礼有节，这人貌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很……这人一上来就在探自己的虚实，难道这四执事的招牌到了主教这里就失效了？
“还未曾请教主教大人的名姓？可否赐告？”老乌贼索性给他来了个答非所问，就这几步路之间，已经进入到那两扇胡桃木大门的门内，这间巨大的办公室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金碧辉煌。
半空悬着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灯，巨大的红砖壁炉，花色艳丽松软的土耳其地毯，满璧的宗教典籍，松软舒适的沙发，雕工精湛的实木护墙板，造型隽永巧夺天工的大理石雕塑，肃穆而简洁的圣坛前香烟缭绕，空气中缭绕着沁人心脾淡淡的乳香味道。
二人分宾主坐定，那来通报的修女低着头站在主教的右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密使大人，叫我山田即可，我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日本人，接任这东京教区主教一职也才区区数年而已，密使大人不认得也实属平常，请，喝杯咖啡，边喝边聊。”这主教面带微笑对答如流，言语间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与滞涩。
老乌贼端起那杯咖啡，用底盘上的小勺搅了一搅，闻了一口香气，就百分之百的确定这是正宗的牙买加蓝山，就这一杯咖啡，怕就要几百美金。彼此对视了一眼，互相笑而不语，西贝货想的是如何哄得眼前这老狐狸百依百顺，主教想的是，这宗教裁判所的煞星突然登门，多半没有好事，究竟要如何打发，双方各怀鬼胎，却引而不发。
“保罗大人既然差您到此，想必有什么山田可以效劳的地方？”主教大人终究没有老乌贼沉的住气，此时此刻，老乌贼已经抓了一条货真价实的把柄在手，要敲打这山田已经绰绰有余。单这办公室的陈设、布置、他胸前那枚镶钻的十字架，眼前这杯蓝山就足够确定眼前这主教必定是贪墨了信众们的捐款。
“保罗大人久居梵蒂冈，就有些静极思动，所以出来转转，虽有些要务，你却也无需知道，只是说起来，你们这些教区主教的日子可真是过的不错啊，这蓝山好啊，这水晶灯也好，你这十字架更好，这地毯也好，外面那副画也好，哪哪都好……”老乌贼这番话说的极是粗鄙，这山田的脸色立马就灰了，心里打起了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眼前这女人可不是那红楼梦里的刘姥姥，这是个识货的行家，她这哪哪都好，就像是带着破空声的皮鞭擦脸而过。
她既没有立即撕破脸，这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既知我的收入与这挥金如土的陈设不符，那就只能大出血来喂了，这打秋风的上了门，也是没有办法，只要这位子在，日后总是能捞回来的，若是借机搭上了这条线，以后教廷高层中有那保罗大人的照拂，这却也是个靠山。
“哪里话说得，密使大人若是喜欢，我明日就统统拆下来打包给您空运回梵蒂冈，山田素知大人们的清苦，只是没有机会与大人亲近，这次既到了东京，山田定要效那犬马之劳！”
这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说出来，山田主教已经顾不得脸面，阎王好过，小鬼最是难缠，自己虽说在教廷内地位等级比眼前这女人要高，可四执事真要翻脸收拾一个东京教区的主教，谁又为了自己这样的小角色而跟保罗杠上？
说话间一只紫红色小布口袋自黑袍中掏了出来，轻轻塞入了红衣女郎的手心里，老乌贼莞尔一笑，手指悄悄捏了一捏，心中暗道了一声，“乖乖，这老狐狸出手倒是大方，这回是真没白来……”
这小小的一只口袋，究竟藏了什么贿赂之物？让老乌贼都有些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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