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暮鼓
血，流不尽的血，像盛开的牡丹一样，在天地间怒放。
有的人看到血会眩晕，甚至看到似血的颜色都会头昏，而有的人，却是喜欢血的颜色，喜欢血的味道，甚至，喜欢血的那种粘稠与咸咸的味道。后一种人，被人们称为嗜血者。
轩辕拓野，很明显地属于后者。
他身上的金色沉重铠甲和土黄披风早已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不停地往下滴着，流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鲜血，而这些鲜血，没有一滴是来自他自己体内的。
他高举着湿漉漉的丈八长枪，像来自阎罗殿的追魂恶鬼，脸上颈项上手臂上处处青筋暴起，他狰狞的面容在渐渐消散的稀薄雾气中是如此的醒目提神。看上一眼，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整个对月苍狐族的战争中从未上过战场的轩辕拓野，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苍狐峡攻城战终于愤怒了，看着忠于自己的战士们一片又一片地倒在那条宽不足的山道上，看着原本势如破竹的大军竟然在这么一块不起眼的城墙前生生地止步，他终究还是提起了自己的长枪，带着那敌视一切鄙视所有的眼神，耐心地用月苍狐族战士的血液洗刷着自己久不饮血的武器，滋润着自己干旱已久的心，那是怎样的一颗渴望鲜血的心啊!
他无疑是喜欢这种疯狂杀戮的滋味，享受这种淋漓酣畅的感觉的。
在这一片血雨四溅肉末纷飞的世界里，他就是风，他就是雨，他就是雷，他就是电，他就是主宰，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一个接一个的生命哀嚎着嘎然而之，鲜肉模糊的尸体成片地倒下，他的双手他的全身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眶通红湿润，甚至想要流泪了，他想放声大笑，又想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手中的长枪，用起伏的双肩和汹涌的泪水来向上天致敬。
我喜欢这个世界！我爱这个世界！轩辕拓野小声地窃笑着，慢慢地踱步，像一只狼王巡视着属于自己的广袤草原一般，不，他其实本来就是狼，狼的王！
月苍狐族，那些该死的狐狸，根本连地上最卑微的小草也不如啊！去死吧，统统去死吧！这个世界是属于强者的！而我，就是绝对的强者。
他森森的牙齿从张开的嘴巴中露了出来，洁白，整齐。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轩辕拓野右手一抡，扫飞了数个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月苍狐族战士，忽然停下脚，枪尖朝上，将丈八长枪的尾端深深地插入血红的土中，腰身微弯，右脚使劲地砰砰地跺着地，声嘶力竭地高声唱着，用尽全力大吼着。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
无尽的沉默，双方战士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定定地看着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上放生高唱的轩辕狼族首领－－轩辕拓野。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轩辕狼族的阵地上忽然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吼声，无数狼族的战士们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将自己的声音放大到了极限，无数粗细不同的嗓音汇成了一支海洋，那声音整齐划一，像是排练了很久似的，那声音轻易地穿透了一切，直达九霄云外，在着血雨腥风中振聋发聩。他们，已经完全被首领的歌声所打动了，他们狂热地呼应着首领的声音，身体之内沉睡的原始的血性的残暴的种子在这一刻被唤醒了，它发芽了，开花了！它茁壮而茂盛！
那原本还扭扭捏捏不肯散去的薄雾像被毁天灭地的大风吹过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战场，豁然开朗。
月苍狐族的勇士们在敌人强悍的疯狂的攻城攻击中没有放弃，没有后退，没有害怕，此时他们却都在颤抖，有人丢掉了自己手中的武器，有人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耳朵，有人举起自己手中的兵刃，狠狠地刺进了身边战友的胸膛，末了还不忘迅速地抽出来，给对方补上一脚，然后扯开嗓子大笑着，如同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一般。
即便他们畏惧，他们害怕，他们疯癫，他们求饶，也一样阻止不了轩辕拓野的杀戮之手，轩辕拓野的杀意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一旦倾涌而出，便再也收不住。
自从清晨那远方的古钟声被一阵尖锐的声音打乱，跟己方大都战士一样，月苍剑英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那是一种让人压抑焦躁的感觉，是阴雨天看着泥泞的道路，浑身湿透却无处闪躲的感觉。
有那么那一瞬间，月苍剑英甚至觉得自己是赤裸裸的，一种无孔不入的寒气将他整个人团团包裹着，冷，彻入心肺，窒息，无边无际。
平生第一次，这个坚强的以铁腕著称的男人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挥之不去的恐惧。
轩辕狼族的战士们便在那时断时续持续了许久的刺耳尖啸声之后开始了他们今日的攻城之战。
他们强劲的步伐依然受到城墙上月苍狐族战士们的阻挡，箭雨石块依然伤害了他们盔甲下面的身体，夺走了他们的生命，留下了他们的热血。
虽然不安，虽然疲惫，但月苍狐族的勇士们依然勇敢地战斗着，打退了敌人一波一波的攻击，看着那些不断地滚落山谷的攻城的重木，他们愈战愈勇，面对着妖界最强悍的一个种族毫不示弱。
然而，当那个高大的身影从轩辕狼族的阵地上像一株参天大树一样竖起来时，所有月苍狐族的战士都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战。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啊，残暴而冰冷，似乎蕴涵着将要撕碎一切的力量。
轩辕狼族的战士默默地退后，给自己的首领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轩辕拓野提着他的长枪，缓缓地朝着月苍狐族的长枪走来，时间彷佛在那一刹那凝固了，箭雨停了，石块止了。
这一刹，轩辕拓野，他继承了轩辕狼族的嗜血的传统，残忍的轩辕狼族的所有先祖，他们在此刻灵魂附体！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站在这个战场上！他不是一个人！
一切已经决定！强大的轩辕拓野！强大的轩辕狼族！
胜利属于轩辕狼族！属于轩辕拓野！属于狼族大军！属于狼族先祖！属于每一个崇拜狼族的血腥残暴的人！
轩辕拓野，宛如一片被秋风卷起的黄叶一般，轻轻地跃起，轻轻地腾空，轻轻地降落在月苍狐族的城墙上，轻盈而优美，不染尘埃。
无休无止的杀戮，随之华丽地上演。
当月苍剑英从痛苦的无意识状态中陡然清醒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站着的月苍狐族战士，那是自己贴身的侍卫，虽然还是个年轻人，其实却已经跟随自己很多年了，是个武艺高强而忠心耿耿的人。
他正举着弯刀，朝着轩辕拓野冲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兵刃撞击声震荡开来，年轻侍卫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诡异弧线，重重地落在数丈开外的城墙上，“叮”一声响。
轩辕拓野手中的长枪，深深地扎进了年轻侍卫的胸口，一股血箭喷了出来，正喷在月苍剑英的脸上，热且咸。
轩辕拓野忽然拔出了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次插入年轻侍卫的胸膛，然后再拔出，再插入，再拔出，再插入……风驰电掣一般，那把长枪只能看到一股飞速移动的影子。
月苍剑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任那鲜血一股又一股地喷在自己的头发上，脸上，身上，他似乎听到自己的心中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地碎裂，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一片一片朝着无尽的黑暗深处坠去。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时间，停止了，就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
终于，月苍剑英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轩辕拓野，正带着疯狂的笑意看着自己。
而大开的城门下，轩辕狼族的士兵们，远远地站立着，看着自己的首领，像看着天神一样，四周，安静得不象话。
“来吧！做个了断！”月苍剑英似乎听到冥冥中有声音说道，“了断之后一切就结束了，你将得到永恒。”
月苍剑英挺了挺身躯，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轩辕拓野不动，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月苍剑英等了等，这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了死去的月苍平，自己在战场杀的第一个人，自己家中的妻子和儿女，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自己的故乡，故乡的那条绵长清碧的小河。
不知不觉，他已是泪流满面，他不是害怕，对于一个一生戎马的将军来说，死只不过等于一场败仗。没有人能保证永远不败正如没有人能永远不死。
他只是忽然很难受，无法言喻的悲伤。
一道光芒忽然从未知的天空深处射来，太阳出来了。
太阳已经西斜，轩辕狼族收兵的鼓声忽然震天地响起。
月苍剑英擦干了自己的泪水，举起剑，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朝着轩辕拓野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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