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千树
傍晚的空气忽然很冷，冰凉的空气肆无忌惮地从北方的冰洋席卷而来，横扫了整个大陆。
大片飘忽不定的阴云幽灵般迅速地聚集起来，瞬间便把原本有些黯淡的一轮孤月遮蔽得严严的，整个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
狂风在怒吼着，冲撞着，向一切敢于挑战自己的东西发起冲锋，呼呼作响的声音在天地间震荡，回旋。
“该死的鬼天气！”负责守营的士兵低低地咒骂着，裹紧了身上已灌进不少冷风的皮衣，动动有些麻木的四肢，强打起精神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然而灌进他耳朵的还是风声，只有风声，像恶鬼哀嚎般的风声。
宽广的营地里只有稀疏的几盏灯，大都数士兵早已躲进了被窝，沉沉地睡着了。
守营的士兵倚着一棵松树坐在地上，伸出笼在袖子里的右手，使劲揉了揉自己僵硬的面颊，嘴里呼出一团白气，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分明，他打了个哈欠，觉得双眼微微有些湿润。
一阵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些迷糊的士兵猛地警觉过来，伸手抓起放在一边的长刀，双目圆睁，屏住了呼吸。
武器在手，他却仍觉得非常紧张，自己的心跳彷佛与那不明来路的脚步声形成了某种节奏，这么晚了却到这里来的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脚步声已经近在耳畔了，他正要脱口喝问道：“什么人！”但借着岗哨旁不甚明亮的灯光，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马上一松，行了个礼，欣喜地叫出了声：“属下参见邪浪大王！”然后他迅速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邪浪微笑着走近这个年轻的士兵，目光中满含着赞许。刚才天气突然转冷，本来已快要入睡的他心念一动，披了件衣服在整个营地巡视了一遍，结果令他非常满意，尽管天气恶劣，士兵们的衣服也有些单薄，但每个守营的士兵都能够坚守岗位，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脸上也并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这么冷的天，辛苦你了。”邪浪由衷地说道，眼中饱透着真诚。
年轻的士兵脸微微发红，有些激动地答道：“谢大王关心，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加入我们邪浪军多久了？”邪浪温和地问道。
“回大王的话，属下是三个月前加入的。”守营士兵自豪地答道。
“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邪浪关切地问道。
“回大王的话，属下自幼父母双亡，家中再无亲人。”守营士兵的眼眶微微一红，显是回忆起了自己以往坎坷的生活。
邪浪深深地看着守营士兵，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觉得军队的生活很苦吗？”
“回大王的话，来到军队以后，属下一日三餐都能吃饱，四季也都有衣服分发，大王和众位将领对我们也非常关心，属下一点也不觉得苦。”守营士兵的脸愈发涨得通红，能对自己的大王说出这些心里话，他忽然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一点也不以自己是个最低级的守营士兵而自卑。
“好，很好。”邪浪点点头，看着守营士兵那毫不做作的开心表情，他心里隐隐地涌上了一阵沉甸甸的责任感：加入了邪浪军，这些士兵就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自己，而自己，他们的最高领袖，号称未来将统一整个妖界的妖王，究竟又是如何看待他们的呢？是把他们当作兄弟一般同生共死么？还是仅仅把他们当成可以利用的棋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万骨枯呵，杨半仙也说过“成王者当不拘小节，非常时候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成王者又能够记得多少曾经一起战斗过的士兵，或者弟兄？
邪浪看着眼前士兵那真切的笑容，心里没来由地一痛。
“大王。”守营士兵看着邪浪微微有些扭曲的脸，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小声而有些胆怯地说道。
邪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轻地拍拍守营士兵的肩膀，努力装作自然地笑道：“好好干，邪浪军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天气冷，大王请回营休息吧，属下一定不会有任何疏忽的。”守营士兵挺挺胸，充满自信地答道。
邪浪转身走出几步，又转回身问道：“你们守营的弟兄们可有什么特别需要的？”
守营士兵认真地想了想，犹豫地说道：“弟兄们希望在守营的时候能有一壶半壶烧酒就好了，不过。。。。。。”
不过后面的话邪浪明白，一般来说守营士兵是不许喝酒的，因为若是控制不住自己喝多了，被敌人趁机潜入营地，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邪浪看着守营士兵那带着渴望的眼睛，心里也明白，喝上一口烈酒，要比一件裘衣更能有效地抵御寒冷。
我应该相信他们，相信他们的眼睛，邪浪对自己说道，然后望着守营士兵有些忐忑不安的面孔，爽快地笑道：“明天我会通知后勤营。”
守营士兵先是一愣，接着喜出望外地大声答道：“大王您就是最关怀我们的亲人！属下代其他弟兄先行谢过大王！”
邪浪点点头，像逃离一般地转身走开，隐隐地还听到后面守营士兵自言自语的声音：“大王真是太好了！”
一阵内疚感涌了上来，自己只不过是答应了他们一个微不足道的请求，他就已经欢喜成这样，自己这个大王，究竟是不是称职的呢？
邪浪举头望向天空，天空只用一片深不可测的漆黑来代替回答。
夜，沉静如斯，冰冷如斯。
风愈来愈猛，大有将天地间一切卷入空中，尽情毁坏的架势。
但毫无征兆地，片刻之后，风忽然又渐渐地小了下来。
一个银白色的点忽然从空中悠悠洋洋地飘了下来，与似一张黑网的夜幕形成了分明的对比。
接着是第二个点，第三个点，一片点，白色，晶莹，美丽的点。
一霎那间，无数细碎地闪着白光的点，布满了天际，像晴天夜晚天空里的繁星，却远比星星更多，更夺目，更迷人。
妖界的第一场雪，在大半夜的狂风肆虐后，没有任何意外地落了下来。从上到大陆最高的地方――齐云山脉的卧龙峰，下到大陆最深的峡谷――断岭峡，北到极冷的冰洋与海上诸岛，南到浣海与妖界神秘的南圣地，无一例外地落下了纷飞的雪花。
是夜，整个妖界的上空，夜色凄迷，鹅毛般的雪，在夜幕上肆无忌惮地绽放。
山川，树林，平地，道路，到处是一片纯白，没有任何瑕疵。
正义，邪恶，真情，虚伪，平实，妖异，一切的一切，都被愈来愈厚的大雪所覆盖，天地间，一片祥和，宁静。
枝条舒展的长绿树木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一点绿色，整棵树就如同用雪和冰雕刻而成的一样，从树干到粗枝再到细枝，都比以往要粗上一倍，厚厚的雪条在渐渐趋于止歇的风中微微地颤抖着，撒下的细碎雪花，落到地上，迅速地与地上的积雪融合在一起。
雪花是不分贵贱，不分贫富的，无论是王侯将相的华丽宫殿，还是贫穷人家的草屋茅房，雪花都是一样地下着，没有任何偏心，没有任何爱恨喜恶。
但如果邪浪对着杨半仙发出这样的感慨，杨半仙一定会不以为然地笑笑，然后捋捋下巴上的山羊胡须，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或是摆摆手。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让雪花只在你的面前绽放。”杨半仙会这么说。
如果筝仙也在一旁，她一定会撇撇嘴，不屑地说道：“不就是知道一点奇术，能够召唤一两场小雨小雪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而如果魆颉恰好也在这里，他会沉静地看着众人或是低头思考，从头到尾不发出任何的评论，没有人能猜得透，他正在想什么。
再进一步，如果红叶也在场中，她会看着外面的雪花，微笑着说道：“妖界的雪花，和人界的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六角形状，一样的纯白色，不过，雪地倒是柄双刃剑，对于高明的其情报人员来说，雪地是适合追踪的地方，同时却又是适合隐蔽与消灭痕迹的地方。”
而如果换个场地，魆颉与他的侍卫萝霁单独在一起的话。
萝霁会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愣上半晌，然后说道：“将军。”
“嗯？”魆颉会从百忙之中抬起头，望着瘦削的她。
“你看外面这些雪地中树木像什么？”萝霁会微笑着问道。
“像什么？”魆颉会往外面看上一眼，然后马上收回视线。
萝霁早已经习惯了魆颉的作风，她根本就没想从他嘴中得到答案，她会像自言自语一样说道：“像千千万万朵盛开的花。”
“是吗。”魆颉会再往外面看上一眼，然后沉思上一小会。
于是，营帐中慢慢又回归沉默。
千千万万朵白色的花在雪地中怒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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