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战与真相
后来的事情，我在那之后很久都极怕回忆起了。那是一种刻骨的痛。
我们在树林里并未遭到敌人的伏击，被兴奋与庆幸冲昏了头脑的我带着大军直扑南峰敌人的本营，却发现那里根本空无一人。失去战斗心的我军在无功返回的途中，再次穿越那片黑树林中的山道时，遭到了敌人措手不及的伏击，伤亡惨重，那是血凝成的教训和泪织成的记忆。
当我轻蔑地用手去抓住那处暗处飞来直射向风长老的铁箭时，那一瞬我是无比的自信，谁能在我面前伤得了我最爱的部下！
可是，我却陡然觉得手心一滑，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涂上了油的利箭滑出了我的手，直接刺穿了我的军师的胸膛。。。。。。。
看着我身旁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我的头脑一阵阵的空白。齐长老倒下了，公孙长老倒下了，他们不是内奸么？我麻木的大脑什么都思索不出来，只是机械地看着血的战场，不挺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大雨仍然在肆虐着，地上的血被流淌的雨水冲向了远方的低处。空气中的血腥味却怎么样都冲不散，一直像黑暗里的幽灵一样，穿绕在我的鼻子周围。我只是木头人一般地疯狂地砍杀着，眼睛都杀红了，眼眶里流着的不知道是热泪还是冷雨。
直到嘶叫呐喊与兵器的交接声嘎然而止，我才一阵剧烈的颤抖，仿佛刚自噩梦中惊醒，看清楚了眼前的现实，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真实：我的部下，除了被俘的月长老和几十名战士，其他已经全部战死。
我瞪大眼睛看着地上那些尸体不可瞑目的双眼，他们仿佛在质问我，我带给他们的就是这样的命运么？我忽然想起军队出发时，长长的兵道两侧那些送行的家属臣民们，他们当时的眼神是何等的信任与期待呢！
“我们谈个交易！”一阵嘶哑刺耳的声音传来，我茫然地抬起头，一个高大强壮的黑熊怪，正用轻蔑的眼光盯着我。
“你也看到了，你的二十三名战士和一名长老现在在我们手里，喏！”他用手指着那边，我顺着望过去，有二十四把闪着寒光的长刀正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放开他们！”我愤怒地用喷火的眼神看着他。
“哈哈！你们看，他是多么幼稚！”他和他那群手下一齐发出哄然的笑声，他那极端难听的声音令我恨不得能一把捏碎他的喉咙。
“我也不想在多添杀戮，和他们为难，可是我也得还我战死的弟兄们一个说法，要不我在怎么和属下们交待呢？”
“你想怎么样？”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明白，在战场上，战败者永远没有谈条件的机会，我知道，他的要求定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很简单，我们只想要你一个人，你留下就换回他们的命，很公平吧，哈哈！”他仰头朝天大笑着。
我的心一沉，头脑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我望向月长老他们，我看见他们一个个眼红红的，都在拼命摇头，示意我不要答应他们。我鼻子一酸，真的很想大声哭一场，这长仗，我是彻彻底底地输了，连最后一点点的刚强也输得分崩离析了。
我扭过头，不再看月长老他们。
“好，我答应你，你先放了他们，我就任你处置！”我没有表情地缓缓说道。
“好，果然是个讲义气的猴王！”黑熊怪竖起了他粗壮的大拇指，“弟兄们，放了那边几个！”
“是！”马上有人应声。
“大王，不要啊！您千万不能这样做，兄弟们，和这群混帐拼了！”刚被松绑的月长老领着残余的战士冲了过来，嘶哑地怒吼着。
我没有转身看他们，只是举起右手：“你们马上给我撤回去！”我顿了顿，提高声音吼道：“这是命令！马上执行！”
我身后停止了嘈杂的吵嚷声，只剩下一片重重的呼吸喘气声。终于，有人踏出了第一步，最难走的第一步，那仿佛踏在我的心上，我默默地说：“兄弟，谢谢你了！”
凌乱的脚步声响了片刻，终于再没有声音了，我知道，月长老他们已经安全了。
“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么？”刺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内奸！”我恨恨地答道。
“对，知道是谁吗？”
“齐长老和公孙长老！”我的双眼又似乎要喷出火来，这两个无耻的叛徒，还不是一样落得个一死的下场。
“错，真正的内奸是你刚刚用性命换走的月长老，哈哈，真是富有戏剧性啊！”他狂笑几声，“而齐长老和公孙长老，只不过是被月长老利用的两枚棋子而已。”
“什么！“我失声叫了出来，热血一阵上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许你这个新上任的猴王还不知道吧，猴王争夺中被你打死的黑神是月长老一手培养出来的，本是当定了猴王，也是他心中内定的孙女婿，谁想他那调皮的小孙女不知道在哪结识了你这个朋友，结果呢，黑神死了。你说，月长老能不恨你入骨吗？”
我听到这里，本来愤怒的心反而逐渐平静了。
黑熊怪继续说道：“所以呢，月长老就与我们达成协议，要把你整得身败名裂而死。现在，你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回那些俘虏，可是月长老回去后，绝对会说是由于你好大喜功似的全军覆没，最后还投降了。他们几个则是浴血突围回去的。哈哈，想想吧，你的臣民会怎样看你？”
一幕一幕在眼前闪现，尽管我是多么的不愿意去相信他所说的，但是事实说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为什么？月烟为什么只告诉我内奸是齐长老和公孙长老呢？是了，她是左右为难，怕伤害我又怕伤害他爷爷，我又能去怪谁呢？
我又想起大军出发时，她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一阵揪痛，究竟爷爷还是要比朋友重要一些的，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我还是很难过。
“可是，那场大雨，你们怎么会知道会有那场致命的大雨呢？”我迟疑了一下，问道。
“你还不知道吗？月长老精通星象与祭祀，那场大雨根本就是他用法术召唤出来的。”
我不再说话，黑熊怪也没说。四周忽然就一片沉默了。大雨也渐渐停歇，没有风，天与地仿佛也在这时候沉默了。
在黑熊怪的大营里已经待了三天了。我就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小房间里的床上。桌子上放着的瓜果已经换了几次了，但我一口也没碰。我所做的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胡乱地想着。什么都在想，我初遇月烟时烤的那条鱼，她脏兮兮的小脸；再遇她时她逗我打的喷嚏，那片有魔力的树叶；大赛中那可怜的老猴，不可一世的黑神，月烟关切的眼神，我击败黑神的那一爪；出征前，月烟那忧郁而犹豫的表情；最后的那一战中，一幕幕鲜血淋漓的画面。。。。。。所有的东西在脑子里翻腾，就像是夜空里的星星，这里闪一下，那里闪一下。
除了送水和食物的小黑熊，没有人走进我呆的地方，整整三天了，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虚掩着的门忽然被人轻轻推开，本来有点暗淡的房间忽然亮堂了许多，原来外面出太阳了。有人慢步走了进来，我茫然地望过去，是三天没看到的黑熊怪。
他咧开嘴，笑了笑说：“你是在绝食吗？”我转过头不理睬他。
“你没想过要逃离这里吗？”他继续发问。
“我既然已经答应任你处置，你放心，我不会逃的。”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他居然会认为我不守信用，这让我很不舒服。
“原来是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有多了不起，可没想到受了挫折就这样一蹶不振。啧啧。”他显得很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我很疑惑地问道，我没料到他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原以为他会故意来奚落我。
“没什么了，你要是想离开这里，随时可以走，没有谁会拦住你。”他说出一番让我更迷惑的话来。
“什么意思，你要放我走？为什么？”我大声问道。
“当初秘密协议里，月长老的意思是要你身败名裂而死，但是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仇，而且短时间内，你们猴族都没能力来攻打我们熊族了，现在的你不配做我的对手，所以现在不想杀你了，月长老满不满意那是他的事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就不怕有一天我会来找你寻仇？”我盯着他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可以的地方来。
“你要来寻仇？哈哈，我随时奉陪。”他大笑两声，转身往屋子外面走去。
我一时无语，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身来，说：“你并不适合当一个大王，你太过讲义气，也太过心软，你离一个真正的王者还差得太远。也许，你该离开这座山去寻找你自己的路。”说完，不等我有任何回应，他已迈开大步走远了。
“真正的王者？离开？自己的路？”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概念，那么，现在的我，究竟要何去何从？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熊族的营地，走下南峰的。黑熊怪的确没骗我，我没受到任何阻拦就走出来了。
一路上，我总觉得有谁在对着我指指戳戳：“看，就是那只猴子，前几天还是个风风光光的猴王，现在成为猴族的败类了，连自己的族地都不敢回去了。”令我觉得浑身难受得很。
没错，我是不敢回去，我说的话有人会相信吗？谁会相信那么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是内奸，而我是清白的？就算大家相信了，那又能怎么样，我要如何去面对那些失去亲人的臣民？我实在是不堪承受那些哀伤的眼神。再说，到头来，其实一切的灾难也是由于我引起的，如果我没去参加那个该死的大赛，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我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先前悠然自得的闲适生活，踏进这么一趟浑水呢！
该死的小母猴，该死的月烟，要不是她，我就和这一切无关了，我这样想着，不禁又想嘲笑自己了：难道我竟然软弱到要把责任推给她么？
复仇？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字眼，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它了。我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猴王？去吧，我宁愿自己已经战死在那条山道上。刚才路过那片黑树林时，我都没敢停步，我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去想那里发生的场面，不要去闻空气里那残留的血腥味，直到走出很远才敢深深呼吸了几口。
我默坐在山脚一条溪流边的草地上，溪流有点宽，这里不属于猴族，也并非是黑熊族的领地。此时刚是清晨，柔和的阳光把刚苏醒的山林染上了各种色彩，闪光的金红，油然的墨绿，浓烈的深紫，湛蓝色的天空无暇地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溪水中，空气中不断传来各种各样奇特的味道，湿润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清香，成熟瓜果的甜味，还有一丝说不清楚，总之是很诱人的香味。
我原以为悲伤与愤怒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让我麻木到不想睡觉不想吃东西。可是，一阵猛然袭来的饥饿感推翻了我给自己下的定论。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
我犹豫了一下，吞了两次口水，终于毅然站起身，猛嗅着鼻子，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搜寻过去。
穿过了一片野山梨林，眼前现出一个狭窄弯曲的峡谷，谷里的泥土呈现一种微红的色彩，遍地长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矮小植物，黄色细嫩的茎叶，绛紫色的小花。我没空细看，继续循着味道走去，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小声地嘀咕起来。
东转西转之后，走出了峡谷，眼前赫然是一座孤峰，我觉得很奇怪，在没走进峡谷时，从外面根本看不到这座山峰。我抬头望去，只能看得清离地几丈的山脚，再往上的景观就全被一层乳白色的雾气给遮掩住了。
而那股奇特的香味，在此时越发的浓了，我敢肯定，味道一定是从山上某处传过来的。
我抬脚就准备往山上走去，忽然看到脚旁不远处有一块年代久远的石碑，歪倒在地上，上面覆了一层泥土。我蹲下身，拭去了碑上的泥土，两个黑色的字映入眼帘：灵峰。
“灵峰，灵峰。。。。。。”我嘴里默念着这似曾相识的两个字，苦苦思索着，终于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起来是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两个字了。
在猴族的古老祖讯里，有一条提到过灵峰，称灵峰是一座妖异的邪峰，从没有谁到灵峰去过还能再回来的，所以告诫猴族子孙千万不可踏进灵峰半步。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妖峰，我倒是第一次见到它的面目，除了有点多雾，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嘛。我现在反正是活得痛苦无比，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心里对自己说，我偏要到灵峰上瞧一瞧，其实，说得现实一点，是我实在无法抗拒那股香味的诱惑。
我又低头看了看那块已布上了几道裂痕的石碑，抬脚往山峰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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