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与魔共舞
Dance with the dead in my dreams
Listen to their hallowed screams
The dead have taken my soul
Temptation‘s lost all control
——The Slayers
“怎么样？你想好了没有？”乌太卫悠闲地问我道，表情和语气里没有丝毫急躁的情绪，好像他对结果毫不关心，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可是我却做不到这样的无动于衷，他的话在我脑子里飞速跳动着，就象沸水表面的那些泡沫，无法驱赶，无法置之不理。他开出的条件确实非常诱人，如果这场内战真的只是马东尼的个人行为，那我是否应该去面见大元首以阻止这场战争？难道这对和平党不是更好么？噢，那个传说中的大元首，拥有铁血手腕的神话般的老人，还有他亲自规划的，被称为恶魔之都的巨大城市……在我的心灵之眼里，我看见了杰玛里城，我看见了那森严宏伟的建筑在太阳底下闪耀着殿堂的光辉，夜里辉煌的灯火又象一只只在阴影中盯视着你的狂兽之眼，街头布满了往来巡视的军队，眼神里带着傲慢，人民如蝼蚁般卑微劳作着。
那是我该去的地方吗？
我呻吟一声，抬头就看见了本阿登。
他的白衣在傍晚的清风中飘拂着，依然一尘不染，如此素净，上午那场惨烈的杀戮没有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就象他的眼睛一样，平静，深邃，有若深不见底的湖泊，我不由自主看着他的眼睛，极力稳住自己的精气神，不被拖入那无边的湖水之中。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算起，已经有三年了，如果我当时能料到你将来要做的事，我一定不让你活着进入樱花州。”他对我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对乌太卫道：“你看起来不大舒服，我的朋友？”
乌太卫耸了耸肩：“这个顾渊星的徒弟，在我背心拍了一掌。”
“哦，我知道那种滋味。”本阿登走到乌太卫身边，在他胸口轻拍几下，乌太卫立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在地上吐出几口淤血，眼神马上变得轻松起来。他俏皮地瞥了我一眼，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我漠然看着这一切，脑子里空白无物，虽然我努力想让自己思考点对策出来，但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算了吧，无论做什么都没用，你死定了。”
本阿登的目光再次转向我，现在湖水已经消失，代之以干燥的沙漠，没有生机，杀气腾腾：“你把顾渊星的密本交给椎名灵琴，她转交给宫本无藏，最终成为林撼阳的囊中之物，这是你所犯下的最大错误。”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我们的目光再次交接在一起，我仿佛被催眠了一般，浑身无法动弹。“四百年来，你们的天鹰王朝发生了无数次政权交替，而我们这个秘密联盟的存在，却从没有被其中的任何一个所知晓。”
“那顾元帅呢？他原本可以向威月国君报告的。”我忍不住问道，但那话语听起来如此陌生，仿佛是另一个人在发出声音。
“顾渊星没有能力阻止威月国的分裂，因此他从没有对这个国家寄予过希望。”本阿登提高了声音，“他真正的梦想是在樱花州建立自己的割据势力，和宫本无藏联手挫败樱花国的独立，而这本是我们联盟的终极目标——让当年被天鹰王朝灭亡的四大古国完全复兴。现在我们的大部分秘密都落入林撼阳的手里，他却掌握着半个沧海国的国力，这绝对不允许发生！”
“可惜你刺杀林撼阳的计划，被冷元帅挫败了。”我淡淡地讽刺道，这或许会激怒他，但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不过，你们为什么这样害怕被别人知道你们的存在？”
本阿登冷冷看着我：“对于一个要死的人，知道这么多有意义吗？”他的右手慢慢举了起来。
傍晚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点点，我的心跳似乎在加速跳动，我的手本想滑向刀把，却又中途停了下来，我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力气。
乌太卫的声音突然响起，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的国家，无论领土、人口还是资源，都严重不如威月沧海两国，这两个国家的内部分裂，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如果你们提前知道了这个联盟的存在，恐怕会促使你们放弃分歧，团结起来，就象当年的魏冷月和林沧海一样。”
他走过来，友好地握着我的手，对本阿登道：“这个人是大元首想要的，你不能杀他。”他静静看了本阿登片刻，接着道：“在这个大陆上，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同时跟林撼阳和关紫阳搭上关系，而这两股势力，刚好在太平国的北边和西部，他对我们的利用价值太大了，简直就是一座金矿。”
本阿登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乌太卫，就象他刚才看我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乌太卫笑了笑，只是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如果我继续阻止你，你大概会把我和杜天宇一起杀了，没人知道是你做的，因此也不会影响我们联盟的关系，对吧？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我和他同时死在这里，大元首必将无力控制局面，在和平党的统治下，太平国必然脱离联盟，甚至有可能成为天鹰王朝的盟友，你决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出现，可对？”
长时间的沉默。没有人再发出任何声音，唯有远方农庄里的音乐声隐约可闻。
本阿登忽然一笑，那瞬间仿若冰面解冻，我浑身一震，就象从一场梦魇中醒了过来，再度拿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本阿登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含力量，完全是友好的表示，我知道他不屑于对我玩任何花招：“我知道你恨我，就象我恨你一样，因为我杀了你最尊敬的人，而且不止一个。”在不带杀气的时候，他居然是一个非常有魅力，非常亲切的人，他的态度和蔼得就象一个长辈在和自己的子女拉家常：“但是我们之间的怨恨，只限于公事范畴，就象我今天放过你，也是公事一样。事实上我喜欢你，除了林撼阳之外，我从没见到别的年轻人，在你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大的潜力。如果你能活下去，将来一定可以完成一些伟大的，闻所未闻的丰功伟绩，我敢向你保证！”
我激动了，昂起头答道：“能得到追魂锤的激赏，这荣耀超过世间一切君主的封赐。”
乌太卫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显然对这局面非常满意，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诚恳地说：“等我们到了杰玛里城，会有更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你，这世界是属于我们的！”
事实上，至少在那个夜晚，那远方的农庄是属于我们的。
乌太卫充分行使了他的特权，将农庄里最好的一间房屋清理出来，也就是说，将原本的主人赶了出去，作为我们的临时住所。那晚上我们三个人所享用的食品和美酒，无疑是整个农庄最好的积蓄。本阿登很快用完晚餐，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行宵礼。但乌太卫召来一个在当地小有名气的民间室内乐队在餐桌旁为我们演奏巴赫的弦乐，气氛并不因此显得冷清。乌太卫为我讲了不少太平国历史上的逸闻趣事，不失幽默地点评乐队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捧腹大笑。尽管他竭力在制造欢乐，但我始终自觉在强颜欢笑，对于未来，我远没有乌太卫那样充满信心。
正如他所说，我只是一座金矿而已，一旦矿藏枯竭，是否就会把我交回本阿登手上？
那夜我被安排在二楼的房间里歇息，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楼外安静异常，农庄里所有人好像都睡着了。我突然象疯子一样冲起来推开窗户，一轮圆月在万里无云的夜空中非常醒目。
窗下，几个民兵打扮的男子警惕地抬头看我，我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到我的脚下，我知道那里是本阿登和乌太卫的寝室。
“你有事吗，先生？”其中一个男子大声叫道。
“呃……是的，我睡不着，我需要你们合唱一支摇篮曲。”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摇篮曲？现在？”
“越大声越好，否则我睡不着！”我用尽全力吼道，重重关上窗户，回到了床上。
片刻之后，楼下响起一片洪亮的男声合唱，毫无和声可言，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里尤其刺耳。我知道他们的位置，就在本阿登和乌太卫的咫尺之外。
几分钟后，我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你们再敢发出一个音符，我就砸碎你们的脑袋。”
歌声消失，一起消失的还有我逃跑的欲望。
六天之后，我们到了杰玛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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