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六章 穷途（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是故意的，可“回去”这个词也同样刺痛了他，他的怒火没有消退半分，反而多了一分更为强烈的，对自己的愤怒。

　　尼亚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听懂了……但很快，他的唇边又挂上了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

　　“很臭吗？”他低头闻了闻自己，感慨：“我都感觉不到了呢。”

　　那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味道早已渗透在他的血液和灵魂之中……无论他如何假装自己还是个人类。

　　他嗤嗤地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却又在伊斯的沉默之中渐渐低下去，低得更像是在抽泣。

　　他发着抖，缩在阴影里不动。他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好像只是突然发现，他无处可去。

　　伊斯一声不响地弯下腰，把他从花架下抱了出来。

　　真的是抱——那个曾经还不及他腰高，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的、刚学会走路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高出他几个头。

　　“……你不觉得恶心吗？”几乎带着恶意的冲动之中，他喃喃地问出口，“伊斯……我是个怪物。”

　　伊斯稳稳地抱着他，低头从花树下穿过。

　　“没关系。”他轻声回答，“我也是。”

　　.

　　没人把他当怪物。

　　娜里亚的惊呼只是因为他满身的伤，匆匆跑来的埃德愧疚又忐忑地问：“这个……不是芬维干的吧？”

　　“……我承认他的短刀要比我快一点点。”尼亚说，“但我也没有那么差吧！”

　　埃德嘿嘿地笑着，甚至没问他到底把芬维弄去了哪儿……他就那么相信他不会把那个精灵怎么样吗？

　　在他盯着自己恢复平滑的手背发呆时娜里亚给他端来了蜂蜜水。盗贼对着这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儿呲了呲牙，又舔了舔，没敢拿“你看我的伤都已经被治好啦！”这种肯定会被瞪的理由找她要酒喝。

　　谁也没有多问他什么。连艾伦都只是不远不近地坐着，双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沉默地看着他，复杂的眼神里有许多他看得懂看不懂的情绪……唯独没有厌恶和恐惧。

　　他鬼使神差地跑来这里，为的或许也不过是这个。

　　“说起来，”他清清嗓子，“我有那个红毛的小贼和她的……呃，她的松鼠的消息。”

　　“猫鼬。”即使明知他是故意的，娜里亚还是脱口纠正他，“小莫是猫……”

　　她停下来，懊恼又无奈地咬了咬嘴唇——现在好像也不能算是猫鼬了？

　　“他们钻进了博尔特矮人的矿坑。”尼亚眯起眼笑，头一点一点，“他们——还有一个短头发的女战士和一个背着双剑的精灵。”

　　“……罗莎！”娜里亚的眼睛亮起来，“还有赛斯亚纳……他们在一起呀！”

　　“嗯。”尼亚说，“基茨山脉的最高峰塌了一半……你们都知道是什么时候啦。虽然不知道跟他们有没有关系，但他们靠近过那里，山塌了之后才去找的矮人……可惜我的‘眼睛’，进不了矮人的矿坑。听说那些矮人们像发了疯，生意也不做啦，到处乱挖，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但他们把自己的洞看守得比从前还要严，几乎连只兔子都不给靠近。”

　　娜里亚刚刚放下去一点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边的矮人……”她想起来，“诺威不是他们的朋友吗？他们应该……”

　　那群矮人，会相信他们的朋友变成了一只猫鼬吗？——似乎，有点难。

　　“有罗莎在呢。”埃德只好安慰她。

　　娜里亚怅然笑了笑。罗莎当然是可靠的，可……他们离她那么远，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她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而且，她并不能扔下一切找过去。

　　她选择了更重要的。她选择了她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力量的方式。可这会儿，她却后悔起这份理智……她该在泰丝留下那封信离开的时候就追上去，陪在她身边，就像他们也曾不离不弃地陪着她。

　　“你们知道吗，听说黑岩矮人们正在变回石头……他们在死之前就失去了灵魂，就会变成石头，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从石头里生出来的。”尼亚坐在那里捧着蜂蜜水喝得津津有味，两条腿晃来晃去——椅子太高，他的脚都沾不到地，“也许尔特矮人也是这样？他们很久之前不是一家嘛。”

　　“你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娜里亚问，“黑岩矮人的大门只会比博尔特矮人的藏得更严实。”

　　那不是质疑，只是好奇。

　　“从北边儿来的宝石商人说的。”尼亚说。

　　“那只是他们的猜测。”艾伦终于开了口，“今年的交易月，的确没有矮人出现在山下镇……但他们从前也曾经这样毫无理由地闭门不出。”

　　埃德安静地听着。他见过黑岩矮人，那些沉默又严肃的矮人有着苍老的眼神，远不像银牙矮人那么活力十足……阿克鲁伊，那最古老的矮人王国也始终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的入口，连维萨城的商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大门。这些年里矮人们越来越少出现，却从来不说理由。以珠宝生意为支柱的维萨城已经不得不开始寻找别的商机……这些，他都是知道的。数年前他还曾因此而忧虑，而现在……他真的有点顾不上了。

　　“‘现在’和‘从前’可不一样啦。”尼亚说。

　　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铜焰矮人有消息吗？”埃德轻声问道。

　　娜里亚心情沉重地摇摇头：“莫克好久没有回我的信啦。”

　　理所当然地，他们都更担心铜焰矮人。

　　“也许我该去看看……”埃德喃喃。作为少数几个曾经进入银牙矿坑的人类之一，他完全可以准确地传送进去，也不用担心会瞬间被矮人们砸成肉泥。

　　成功地转移了所有人注意力的盗贼心满意足地喝掉了最后一口蜂蜜水，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一抬眼，艾伦·卡沃沉沉的目光压过来，就像一张逃不开的网。

　　……好吧，不是“所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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