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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情怀


  这首咏月诗自然是极好的,清幽寂远又放浪形骸,深谙魏晋风度,百转千奇却不离其宗,不愧为诗仙出品。

  宗室与士族子弟们到底气度不凡,段随话音刚落,已然拍手称善;文官们先是错愕、惊讶、不敢相信,待段仙人不辞辛劳地做足全套——举盏向月、一饮而尽、酒湿胸襟及至怆然独坐,他等再也不敢相轻,默然点头。一个痴迷于诗文的老儒越众而出,遥遥向段随一拜:“段将军大才,老夫受教了。”

  同样被震得不轻的皇帝慕容暐此刻满脸讶色,去看乃弟慕容冲时,却见凤皇一脸平静,显然早有所料。此人当真才高如斯?哈哈,天降嘉瑞,地生贤才,上天终究眷顾于朕!慕容暐是个识货的,心情不错,当下开口道:“段卿此诗,清奇飘逸,不拘常律,实乃咏月佳作也。妙哉!”今日夜咏以来,这大约是天子给出的最高评语。

  全然摸不着头脑的武将们这下子明白了,段小子作了首好诗,把一众文官酸儒都比了下去。场中顿时炸开了锅,武将们轰然叫好,边上的使臣质子们为众武将气势所慑,惶惶然跟风拍手。

  孟高放声长笑,上前一把扯起犹自深陷戏中不能自拔的段随,大声道:“好小子,有你的!今日你给老孟长了脸面,来日但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来,老哥我认你!”

  “孟兄爽快!小弟也不客气,今日我有伤在身,改日定当一醉方休!”顺着杆子往上爬一向就是段随的特长,须臾功夫,他两个已然称兄道弟,好生亲热。

  传花之戏继续,四下里嗡嗡之声依然不断,段将军今日实在是大放光彩,令人称奇。段随回转武将堆里,眼神早已飘飘忽忽钻进了女眷丛中,直取清河公主。

  少女情怀总是诗。

  诗是好诗,少女更是美丽动人。情窦初开的可足浑晴满眼星星,目光就没离开过段随的身影。夜色朦胧,暖风熏醉,恍惚间段将军似乎也在回望,可足浑晴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咦?可足浑晴瞧得分明,他那飘忽的目光曲曲折折,却终于无一例外,俱都滑向了自己的身侧。。。

  可足浑晴黯然,香肩微微颤动,继而垂了下去,无声无息。

  倘若换作是我跌下高台,你也会舍了命救我么?

  两轮传花过后,因着信心百倍的孟老哥关照,段将军当仁不让,又出现在了场中,这次他撞了大运,题目居然是“塞外”。遥望宗室队中,慕容冲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哥两目光一对,各自呵呵笑了起来。不消说,《敕勒川》一出,谁与争锋?

  出身勋贵,年少英俊,文武全才,天子宠臣,还有比这些更能博眼球的吗?全场雷动之中,偏偏可足浑晴的目光游离,竟尔没有落向那满园的焦点。

  良久,可足浑晴突地一动,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脸蛋,极为快速地偷看了一眼身侧的慕容燕,却见清河公主状似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长安君聊些琐碎杂事,甚而打了个呵欠,目光始终没看过段随。

  莫非清河姊姊真的瞧不上段将军?可足浑晴心头小鹿乱撞,脑子里乱成了一片。。。

  突然间四道月牙儿浮现出来,可足浑晴展颜一笑,勇敢地昂起了头:我为什么要害怕清河姊姊?段小将军,我就是欢喜你,那也有错么?倘若方才是我跌下那高台,你不救我,总也怨不得你;你若舍命相救,这一生一世我都会记着你的好,千山万水都随着你去。哼!总好过我这没良心的姊姊!

  慕容燕似乎困了,又打了个呵欠,缓缓背过了身去。可足浑晴自然没有看到,清河公主的双眸蓦然间回复了神气,闪耀出晶莹的光芒,狡黠的笑容挂上了她精致绝伦的脸庞。

  死妮子!偏生这般嘴硬!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儿。罢了罢了,既是小妮子动了真心思,姊姊我且帮你一次,回宫便讲给母后听。哼!我喜欢段随?我如何就喜欢了段随?不知所云!

  两道飘忽却又灼人的目光不期而至,慕容燕余光扫处,顿时娥眉紧蹙,倏然将脸庞扭得愈加偏过去:又来了!死段随!登徒子!亏晴儿妹妹对你芳心暗许,你,你到底要做甚么?没来由一阵心烦意乱。

  。。。。。。

  夜宴渐至尾声,不少女眷或是年老体弱者已然乏得不行,年轻的皇帝慕容暐依旧神采奕奕,心情愉悦,今日的大典虽说出了点插曲,终归有惊无险,晚间的筵席、夜游与吟咏皆大获成功,天朝气象尽显,四方来宾臣服。

  可惜纵然千般不舍,万般不愿,看到太后可足浑氏呵欠连天,无精打采的模样,慕容暐也只得大声宣布今日到此为止。

  太后携宫中女眷率先离场,慕容冲垂头丧气跟在女人丛中,低了头不敢去看段随。

  香风掠过,段随目送慕容燕远去,大感气沮,日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筵席之时的浅言轻笑,俱都历历在目,可谓气氛正佳,怎的到了吟咏之时,明明自个光芒万丈,她却若即若离起来,此刻更是未有丝毫眼神交流。她身侧的胡服少女倒是笑得明丽,嗯,那是她的表妹,记得没错应当叫作可足浑晴罢。

  虽说心情不佳,段将军始终都是全场焦点,天子起驾之前,独独喊他上前,颇是聊了几句。

  屯骑大都督慕容强徘徊在旁,欲言又止。他是想趁着天子心情正佳,当场讨要些粮钱。骑军所费甚巨,眼见已然不支,老财迷慕容评的态度明显,就是拖着不给。倘若今日没个结果,明日回到屯骑军营按着规矩来,恐怕自个的奏折只会如之前那般,石头沉入了大海。

  不远处慕容评阴鸷的脸上阴晴不定,死死盯着慕容强不放,忽然间他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转身走开。夜色深沉,谁也没有注意到咳声一起,黑暗中便闪出一个人影来,快步趋向慕容强。

  皇帝终于结束了与段随的谈话,慕容强急忙起身,正欲说话,那人影直撞过来,莫名其妙地拦在了他与皇帝之间,一脸惶急道:“大都督,营中急报,几个士卒高热烫手,上吐下泻,怕是患了温病!”慕容强定睛看时,却是越骑军军主杨璩。

  “闪开!此事回头再说!”皇帝已然转身而去,慕容强顿时又急又气。

  “大都督,此事早做定夺啊!”杨璩不闪不避。

  “混帐东西,还不闪开,休坏了我大事!”慕容强一把扯住杨璩便要将之推开,不想这厮下盘好生牢固,一推之下竟尔分毫未动,倒让用力过猛的慕容强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慕容强稳住身形,怒目看了杨璩一眼,绕过他再往前时,两排禁军轰然拦住了屯骑大都督的去路:“天子驾起,回避!”

  慕容强颓然止步,夜色中金銮华盖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眼帘之中。

  。。。。。。

  高挂的灯笼一盏盏暗淡下来,铜雀园失却了日间的喧嚣,一片死寂。

  三五个禁卫慢吞吞地巡逻而来,转过一片桃林时,齐齐吓了一跳——一个孤幽的身影静静立在渠边,月色倾泻在他身上,照得他浑身惨白。

  “什么人?竟敢在禁园里装神弄鬼?”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满脸落寞,冲着禁卫们冷冷一笑,带着十二分的不屑。

  几杆长朔向他招呼而来,这高傲的怪客突然尖叫一声趴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满脸的落寞与不屑瞬间化作了痛哭流涕:

  “军爷饶命!我乃慕容麟,也是宗室子弟,可不是贼人。今日席间贪多了几盏,这会儿竟尔迷了路。军爷莫急,我这便走,这便走,可千万莫要伤了我!”

  “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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