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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节 大告御状


  皇帝具有噬羊山君(老虎)的巨威,挥洒虽然慵惰不胜,却也令人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他那自上而下的注视,虽然平淡,落到脖后颈上,却像是带来一股侵肤的冷意,慢慢地往里渗透,周围人群感同身受,惊恐万状地别过头来,瞳孔里附压过去一团团沉铅,一层层堆砌,更添千斤之重。

  狄阿鸟亦不免临到事头上紧张,刹那之间,口呿舌挢,思哆声无。

  他脑海中回想不起刚刚看到的的龙颜,只是遍遍出现泛白的几撇轮廓,模糊无比中雍容沉着,令人琢磨不透,此时想抬起头注视着,摸着表情细节说话,感觉到太过无礼。

  他本来是为让朱汶汶不拦舆告状,改为自己出头,拉大伙出来陈情,但这一时之际,竟不知自己这个莽夫形象的人怎么横生枝节,话从何提,同时,却也怕“老虎”兴致一过扭头就走,急而无奈,脱口诵了一段音:“天地泰宁,君之德昭,则阴阳以和,四气和顺,百谷用成……”这是谢先令操刀的疏前文,他只是看了几眼,记得并不切,其后吭吭巴巴:“啊——兆人行孝悌于其家,服勤稼穑,以供王赋,此之忠也。嗯。嗯……

  “圣人立法,原以通礼之穷;王者明刑,遂以佐兵之武……”

  他“吭吭啊啊”,再配合自己的手抓、腿挪,很是好笑。

  周围顿时爆场,顾念着“肃静”,只传出一声声压抑着的喷笑,像微风过荷塘,飘闪而过。马上的国主也连连咳嗽,好气、好笑,收住准备离开的脚步,微笑着问:“博格阿巴特,你这是在颂扬朕么?!去。找个地方,把舌头扳直了回来。”狄阿鸟一下儿抬起头来,着急分辨,嚷道:“回来你还在么?!”

  他知道和皇帝对视是大不敬,干脆把脖子绕了一弯,歪着头往上看。

  侍驾的内臣们知道皇帝自犯过自省性格变得严肃,顿时把一句揄揶听成受宠的预兆,心里不由气闷,暗想:“陛下怎么对这番子上了心?”他们想是博格阿巴特想拍马屁,找了幕僚写了篇颂,这会儿朝皇帝瞅瞅,顺着视线看到狄阿鸟抱着这种姿势,分明地感受到阿谀奉承的手段。

  事实却非如此,狄阿鸟已经挑起两条眉毛。他一改口,天不怕地不怕地问:“我听说陛下欲复兴国家,真的吗?!”

  让国家繁荣昌盛还能有真假?!

  大伙觉得话里藏有尖苛的讽刺,像是见了别人问:嘿。你是不是傻瓜?!他们不禁变了脸色,有人干脆越俎代庖,怒“噌噌”地喝道:“大胆。”

  皇帝轻轻地看过去,流露出一丝责怪,沉默了良久,方说:“博格阿巴特。话好好地说?!”

  他不让说,狄阿鸟也要说,狄阿鸟说:“大皇帝陛下欲兴国家,亲爱自己的子民吗?!知道百间疾苦么?!”

  他以此为引言,大声说:“军师说:得人则安。失人则危。今日来,就今日访吧。”说完,不蒙“平身”之赦,起身挥动手臂,等着自己身后的弟兄及时配合,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虎里虎气地蹿出来送陈情状,却半天也等不着,惊愕回头,才发觉自己拉来告状的人们都缩成蛋蛋,而捧着状纸的弟兄还没有走到御林军控制的圈子,腿脚发抖,胳膊上抱着的书卷全掉到了地上,正弯腰收拾,当即感到几分急火,转身回到跟前,“啪”地赏上一巴掌再说……

  眼看无礼悖逆,授人议论,杨涟亭、朱汶汶一先一后匍匐跟前。

  朱汶汶不同于平常,喊得响响、脆脆、哆哆:“启秉……。”

  然而,她的眼睛却望着皇帝身边的那人,声音还是嘎然淹喑在杨涟亭的喊叫声中。

  杨涟亭带着姐姐家母子二人,几乎是撕心裂肺:“草民有冤呀。”

  喊冤在习惯上是要人申冤,自然是告状,然而民不告官、卑不告尊,子不告父,妻不告夫,贼不告良,囚人不告他事,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典型的拦御驾,民告官,拦驾告状,告成告不成都要流徙,告官告赢告不赢,也要流徙,两下加起来,将意味着杨涟亭大好光阴毁到数千里之外。

  狄阿鸟千叮嘱万嘱托,不让提一个“冤”。

  他还是没有把住劲,一声下来喊了出口。

  要是在往常,御林军如狼似虎,争相而上,能撵撵走,今儿放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都空自哑口。

  狄阿鸟好心分辨,话也特别响亮,只听得“他只是觉得冤枉,不告状!”

  皇帝制止住侍臣的异动,淡淡开口:“博格阿巴特。”

  狄阿鸟知道这声喊是不让自己来管的意思,连忙住口。

  他心里埋怨杨涟亭的忘事,看过去,见大人和孩子极力抑制着哭起来,周围百姓骤然把他们拱起来,站在圈外听,心里也有些伤失。

  饱满的眼泪在颤抖抖晃动,一腔话坨断断续续,两句未说完,就牵扯上秦理,皇帝身边的人都状怒汗叱。

  皇帝依然制止住他们,但脸色却变得极为阴沉,狄阿鸟见事态有些儿不妙,再听杨姓姐弟把事论述清楚,现在只是反复磕头,说死人已死,委实不该再操家灭门,连忙说:“好啦。你们该说的都说啦。”

  杨涟亭很听他的,连忙携挟亲戚退后几步。

  狄阿鸟朝皇帝瞅去,发觉皇帝开始下了马,在侍者的手忙脚乱中踏上地面,眼中神色幽幽跳动,时而望来瞧自己,不知怎么着感到慌虚。

  接着就是朱汶汶,朱汶汶像是很多普通年轻人中的一个,得悉父母的若干内情,却不曾洞悉,她不肯说父亲和当今陛下的关系,只说朝廷上有位不知名的大官人,知道父亲朱武能的冤屈,不知怎么的,皇帝身边的那一位细眉飘须,责过狄阿鸟的秀士看着、看着,朝了皇帝看,朝狄阿鸟看,一皱眉头,喊道:“你是汶儿?!”

  朱汶汶很克制,轻呼:“姨父。”

  狄阿鸟极怀疑是谢小婉的父亲,心里“咯噔”一响,再次看过去,只见此人不论细长的胡须和柔和的眉毛,身材相当修武,虽对自己流露出敌意,却喜怒无形,沉目中的色彩像是被回旋的渊潭,除去沉稳冷迫,好似有种透视人心的魔力。

  他也留意到此人身后站着两名束发挂剑的白衣。

  两名白衣消瘦修长,热天白衣不染,有种超尘脱俗,最值得注意的是,一举一动不是围绕着皇帝,而是在围绕那位长须飘飘的秀士,狄阿鸟渐渐肯定来人的身份,心说:“怪不得他看到我就想咬我一口,原来是阿婉的阿爸,坏了。坏了……”

  他一边听朱汶汶的叙述,一边观察皇帝,顺便走着神,注意那双冒着丝丝寒光的眼睛。

  皇帝见到朱汶汶,开口说话,变得感慨伤怀,悉心告慰一番,还指出身边的近臣,悉心告慰朱汶汶说:“朕的朱武能,朕的生死……,他对社稷有大功,真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上他的遗孤——朕不知道,朕当然要给你家昭雪,让这位叔父回头安排,立刻给你归籍……马上照办。”

  朱汶汶没想到皇帝坦然暗示了他与自己父亲之间的来往,有些儿发愣,皇帝没问华服秀士和朱汶汶的关系,趁机看了狄阿鸟一眼。

  他该是看出朱汶汶的女扮男装,不直言挑白,用父辈才有的口气说:“年龄不小了……你父亲生前给你订亲没有?!今天就跟我走,要是没有,朕改日为你择以良媒,借以告慰你的父亲。”

  狄阿鸟大吃一惊,连忙说:“有啦。有啦。”

  这会儿场合不同,皇帝也没有多说。

  狄阿鸟于怔怔间醒悟,连连叫道:“还有。还有。”喊着话,下去把秦一郎的余党拉扯上来。

  站出来的是一双老实巴交的父女,女儿也不漂亮,据说是秦一郎准备给弟弟填房的花旦,当场筛糠一团,再一报家门,在场人群不被压制地开了锅,虽然低沉,却“咕嘟、咕嘟”地冒“泡泡”。近臣们感觉事情不对,连忙劝皇帝离开,秦纲心里也有些数,把余事留给指定的人选料理,故作严厉地交代:“朕尚不是很知情,尔等定要详查,公论、公断,给天下一个交待……”

  百姓们心里单纯,不禁为此话仰俯,泪都流了,纷纷颂道:“陛下圣明呀。”

  他们的声音一浪,一浪,涟漪久久不绝。

  皇帝要走,若有所思地看向狄阿鸟,要让他配合自己派出来详查的官员,话还没说,狄阿鸟已经放了心,胆大妄为地笑起来,笑了一半,想起自己的疏还没奏,生怕皇帝被人一簇拥,快快走掉,连忙整拾衣帽,再次隆重拜倒,说:“大皇帝陛下,我还有事——”

  秦纲遇到了棘手的难堪,已经对他的事缺乏兴致,搪塞说:“改天吧。”

  接着,他见博格阿巴特三拜九叩,挺身起来,双腿蜷含,上身挺直像一段木桩,低头举手,恭敬奉出一道折书,道:“你这会儿礼节倒也周全!”

  话里藏着“忤逆不敬”,“欺君罔上”,扔旁人耳朵上,一扔一个响,说不准就要引发一阵惊骇的申辩,正是天威莫测的体现,狄阿鸟也不是大耳朵的驴儿,当即借了竹竿攀过,信口道:“臣曾在长月居住,知些礼节,尚不知当不当行此大礼?!”

  皇帝把身躯伸上前,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在长月居住过,我该不是听错了吧?!”

  狄阿鸟快速地重复一遍。不等皇帝作好准备,已朗朗道:“臣乃征西将军狄南堂之子,奋武侯——夏侯武律之侄——狄——阿——鸟,献表上陈父、叔冤情,请予圣裁……”他也不停,一气往下说:“臣父自国外归来,忠诚如鹰犬,昔奸贼弄权,陛视罔闻,栽以恶罪,而今朝纲得陛下重整,臣思之来,心有所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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