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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节 连绵阴雨


  刘老实走后,王双锡有点失神,每一走神,都会浮现一幅血淋林的场面,他眼前似乎站着打斗的刘老实和父亲,一回两回,被从脖子里刺下去的都是老迈的父亲。他干脆也不再出去逛荡打探,刮出一支木剑,反复传授父亲说:“军营里的人都用这一招,见拿盾的,咱就得这么使。”

  王父合不拢嘴地苦练一阵,兴奋地说:“这几手,少说也能换个够本。”

  他又后悔,揉着父亲的肩膀说:“爹。他们打他们的,咱只保咱家。”他想:要是游牧人回来,攻破县城,我先要一队人保护自己的家,这样一来,就能不让我爹胡闹了。

  觉得这么着妥当后,他才开始放心地苦盼游牧人回来。

  谁也不知道有个叫王双锡的人期盼着胡虏的归来。

  有点见识的士绅都盼着游牧人晚几天。

  他们知道过不多日,中原的早庄稼收割完毕,仓中也该收割早粮,不计补种的庄稼,也可以往陇上运送军粮、赈粮,再补充兵马。

  拓跋巍巍退兵。

  他们都觉得游牧人太傻冒,放着大好时机,竟然给朝廷机会。

  这个话题嚷嚷得狄阿鸟头大。

  狄阿鸟结合前后战事,突然间从中悟到拓跋巍巍的打算:拓跋部要等中原的粮食收割完毕再打,一来让朝廷没有精力恢复农耕,二来挟战胜之威时再开大口索取。明白了这点,再问问,中原大部分的收割时间是四、五月。也就是说他部分担心是多余的,而今也只是陇上、陇下青黄不接。

  他怪自己糊涂,立刻抓住敌人大肆进犯、将直奔仓中才会和谈的根据,觉得拓跋收兵、出兵不过是打个转转的功夫,说不准明天就兵临城下。尤其是得到周屯送来消息,说好多牛车都推到沟渠里,心里更有底。心想:狡猾吧。你就狡猾吧。装作收兵吧,装得连辎重车都不要了!

  但他为什么还要打这个转转呢?

  为什么不夺了陇上再说?

  狄阿鸟在冯山虢那里才得以拨迷雾见青天。

  冯山虢认为拓跋巍巍在玩类似于围城打援的手段,要给出仓州人马上移的时间,聚而歼之,尽可能地消灭朝廷在仓州的有生力量,更是想让夏景棠和狄阿鸟趁敌人退兵闹不和。

  狄阿鸟也觉得有道理,不过他要先冷笑三声,暗自问一问拓跋巍巍有无此能耐。

  拓跋巍巍有无此能耐?

  冷笑归冷笑,他倒并不乐观。

  拓跋巍巍在草原上的威名可是胜过他叔父,某段时间还打得金留真汗都流着鼻涕哭自己的儿子中没有像拓跋巍巍一样的。

  每每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手心出汗,即紧张又激动。

  接下来,他怕周行文被傻乎乎地毁灭,就以上级的口吻下令,不许周行文贪图敌人拉下来的辎重,全部就地破坏烧毁,而后立刻安排撤退事宜,三天后撤空周屯。眼下,周行文其实也没有了借口,扶央已经没了,他说守住前往扶央的通道,那就是一句空话,所以下了死命令,狄阿鸟觉得他虽然不舍得,还是会撤的。

  天又下起了雨,不大,不响,打在地皮上往下渗,致使土壤很松软。

  狄阿鸟站在城墙上,透过雨雾往刘老实几人奔去的方向看,直到他们的斗笠蓑衣在远处消失。

  在某种意义上讲,这场雨下得好,不利步骑行军。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道是拓跋巍巍要趁这场雨,出其不意地杀回来?

  他不愿意去想,因为这场雨麻痹不到自己,却不一定麻痹不了周行文。

  狄阿鸟对自己这个结义兄弟只剩下痛恨,尤其是得知周行文还写过一封虽然因为送信的团练失踪没有送到狄阿鸟手上的信,但狄阿鸟最终知道了里面的内容,那是不让狄阿鸟管县城,拉着队伍去帮他守周屯的。而后才是狄阿鸟收到的第二封,第二封已经转变态度,解释不来县城的原因,怕自己拖累他。

  如果不知道第一封信的内容,狄阿鸟觉得大哥的第二封信中多出于大义凛然,还好受一些。

  可知道了第一封信呢,就足以剖析出一种世俗的而丑陋的心态转变——先以情义拉拢狄阿鸟,让他到周屯保护周屯,得知狄阿鸟闯了大祸,又大义凛然地把这个兄弟蹬了,并因为害怕受到连累而坚决不撤出。

  哪怕狄阿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如此地渴望权力,硬把行事的理由栽赃推诿。

  可这明明是对的呀。

  狄阿鸟曾不停地大叫:你即使不信任我,也不应该坏掉脑子吧。你一开始以为拓跋部来骚扰,拓跋巍巍却包围了扶央;你以为拓跋巍巍打不下扶央,拓跋巍巍做给你看了;你却又欢呼吆喝,撤走了,撤走了。你已一错再错,还情愿相信自己的推断?

  狄阿鸟又恨又伤心,为自己伤心,为义母伤心,伤心他为之推心置腹的异姓大哥舍弃情义,钻了牛角尖还自以为很聪明,恨不得立刻站到周行文面前,羞辱得他无地自容,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只会滚落下马,连声忏悔说:“哥哥我错了。以后保证改。”

  雨串串如线,曳曳斜飞,天空昏透黄亮,有连绵的征兆。

  狄阿鸟扶住矮雉看前面几座新修的高楼,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在这样的连阴雨面前,拓跋巍巍若不冒雨回师,岂不是自动放弃战略部署?前功尽弃?他猛一击墙垛,确信无虞。

  祁连走上门楼,脚步轻快地凑到他耳朵边,兴奋地说:“鹿巴和牛六斤出兵顺利。张奋青还擒了展虎的儿子和弟弟。”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展虎,迷族小酋而已,怎么抵得住自己日趋精锐的人马呢?

  狄阿鸟轻描淡写地吩咐说:“让他们赶快结束了,来这里帮我。”

  他指指前方被雨水浇得软不啦叽的半拉子工事,说:“这种土台最没用。还离城墙这么近,哪个让修的?我让修个外瓮,修不好不说,也不该修成和城墙对射的土台吧?”

  祁连苦笑说:“有什么办法,这雨天又夯不住土。”他轻轻地说:“你以前不是说不让鹿巴他们来吗……”

  狄阿鸟知道祁连想说什么,无非是自己说过,县城最终会丢,大伙混点粮食,不必太卖力。

  他止住祁连,用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声音理不直气不壮:“百姓们为我欢呼,将士们尽托性命,我不拼死一战,岂不是是负之过甚?怎么,你不愿意?”

  祁连面露喜色,连声说:“我早就这么想了。咱怎么说也是大半个县主了不是?”

  狄阿鸟喃喃地唠叨:“我从小到大,老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喜欢打仗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人死亡;喜欢吃喝玩乐却害怕成为一个行动不变的大胖子;喜欢美人却觉得她们不会喜欢我;喜欢金钱却在拿到手里的时候犯愁……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欲望,非常非常地奇怪!”

  祁连问:“什么?”

  狄阿鸟挥手直指,掀拳裸袖,话到了喉咙眼,却又不怀好意地反问:“你说呢?”

  祁连笑道:“我怎么知道?”

  狄阿鸟给了个看白痴的眼神,小声说:“拥有土地和百姓就拥有一切,治理他们,说话就算……嘘,这话告诉别人,要被杀头的。”他咳嗽一声,往四周看看,转变话题大嚷:“走。去看看我义母!”

  ※※※

  周母在听丫环讲外面的事,两手驻在拐杖的龙头上,眼睛目视别处,一开一合地眨。丫环讲得很起劲,时不时把手停在空中,比划个不休。她转脸见着狄阿鸟,腼腆地往一旁躲,连声提醒道:“老太太,来的是三少爷。”

  周母扭脸瞧住狄阿鸟,面色陡然一沉。狄阿鸟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这个羊辫子在说我的坏话?要是老太太也要和我划清界限,闹脾气?我真是脚下有逢都钻不进去。

  他一阵忐忑不安,周母开口了。周母幽幽地说:“正说你呢。这丫头一会说你好,一会说你狠,把我都听得糊涂。按理说,你没有吃我的奶长大,我不该责你怪呢。可你要把我当干娘。我就得说两句。”

  狄阿鸟小心翼翼地说:“儿子洗耳听着。”

  周母大声说:“你咋和上宪斗上了?!你咋就看人饿死不管呢?”

  狄阿鸟松了口气,心说:原来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厚着脸皮否认:“没有的事。谣传。我怎么敢跟上宪斗?他请我当家的呀。”

  周母颤巍巍地晃了一下拐杖,铿锵有力地说:“看人饿死不管,杀人头的事总有吧。”

  狄阿鸟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只好说:“这都是军国大事,他们围堵军粮啊,咱能像平时过日子一样好心给他点儿?”

  周母的气一下泄了,嘿然叹道:“原来是不得已啊。军国大事,干娘插不上嘴,不说了。说也没用。瘦了。唉。你瘦了很多。快。快。找个座吧。”她手摆脚动地让狄阿鸟坐,口气欢欣地描绘:“我心里都在想。你还年轻,担子不一定撑得下来?就让人写信呀。叫老大来帮你。可他爷几个把我气得……他回信说周屯是咱家的,守不住就丢了家业。他叔也数叨我,说别人不笑话吗?你一个老婆子,怎么什么事都插嘴。”

  她动动嘴唇,又说:“我只好憋着劲瞎胡想。今趁你在,我就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周屯打起来了?朝廷没兵,没法管?”

  狄阿鸟有点发愁,讲吧,不太容易让老太太听明白,也容易让老太太担心,不讲,则解不了老太太的疑惑,只好尽可能地解释:“周屯没法守的。让他撤出来。他不愿意撤。”

  周母焦急地问:“那该不该撤?”

  狄阿鸟点了点头,说:“应该。”

  周母“噢”了一声,气愤地说:“我知道了。朝廷要他们舍家为国。他们不愿意。”她激动地敲动拐杖,在丫环的搀扶下起身,哀伤地念叨:“咱老周家败啦。真的败落啦,开始出这样的不肖子孙喽。”

  丫环竟不怕狄阿鸟,回头负气地扔了一句:“你尽瞎说。”

  狄阿鸟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立刻住了嘴。

  周母嗒嗒地敲着拐杖,突然背对狄阿鸟大嚷:“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狄阿鸟茫然不知何意。

  那丫环趁机还了一付恶像,责道:“都怪你。”

  狄阿鸟头大如斗,暗恼周行文,想:要是你出了事,干娘这么大的岁数怎么挺得住?

  他真想让周母骂自己一顿让自己解脱一些,也真想当面揪住周行文踹两脚,可说到底,这种忏悔并不能左右形势。狄阿鸟也只能在心底祈求:“长生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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