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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节 螳螂捕蝉


  樊英花因狄阿鸟的言听计从而快慰,又不知怎么开口向狄阿鸟辞行,坐等了许久。又过了一会,狄阿鸟派人来叫,说林荣他们已经歇息,待会自家人再坐到一起热闹、热闹。

  这本来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却足以让她心里恍惚。自她来这儿后,不断有人挑唆狄阿鸟。狄阿鸟奇怪过她,问过她,瞪过眼,哄过话,却从不提防她,即使闹了什么矛盾,最后还是选择信任她,的的确确把她当了自己人的。

  她一时心中不禁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不觉拿了春棠的小镜。

  镜中浮现了一个鼻如悬胆,眉毛柔长,丰腴而温润却留有雅儒短须的面庞。她忽而对镜中的自己感觉到陌生,不知不觉地拈起细指,放在挽束插簪的头发上,因为常时间戴盔束冠的缘故,发理显出几分干涩,虽然勃发飒爽,却失去了细柔之美;再用指头摸一摸自己的面庞,似乎也因长期骑马而被烈风刮去*;又对灯展指看了看,细长的手指被刀剑磨生出薄薄的茧子;但最让她一下无法忍受的是那些胡须,它干紧得像是爬在脸上的丑虫。

  她心里问着,小心翼翼地拔了发簪,想让头发垂下来看看,却又害怕什么,立刻用发抖的手别回去。春棠细碎的脚步传来,她胡插了头上的发簪,把铜镜拨到很远的地方,发怒一样坐着恼悔:上天为何要不得女人建功立业,须让她妆扮得不伦不类。喟然叹罢。她无可奈何地抬起头,发觉春棠梳打得漂漂亮亮,一下儿恼火,妒忌地说:“你换了这样的衣裳,还怎么跟着我?”

  春棠胆怯地低下头,用蝇子大小的声音回答说:“我想留在阿鸟公子身边,替主子监视他……”

  樊英花胸口涨得厉害,勃然问她:“你要吃里扒外么?!”

  她猛地捞到什么东西,朝春棠砸去,落在地上,却是清脆的金属声。春棠跳脚回视,看到是自己的铜镜,猛地屈膝跪倒,说:“主子别生气。今天,今天……”她又不往下说了,哭泣不已。

  樊英花也想不到自己扔的是要藏的铜镜,怔怔地看着地下,问:“你说什么?”

  春棠哭道:“他们要我引诱阿鸟公子,说,阿过人傻,此去之后,总不至于没有得力的眼线!”

  樊英花一下想到慌里慌张的陆川,后悔地上前挽她,突然间,却又妒忌地问:“你嘴里舍不得我,心里却想留在他身边吧。”

  春棠哭道:“你这么说,还不如让奴婢死了好!”

  樊英花一味冷笑,倒也不知道冲谁而发。

  春棠记得狄阿鸟还在等着她,催促说:“你快去赴宴吧。”

  樊英花再看看,越看越觉得她比自己漂亮,不放心地说:“那你就别去了!”等到春棠“唉”地答应了。她这才赶宴。

  到时,宴上已只缺她一个。

  狄阿鸟竟是虚出自己的席接她到身边,不等她说什么,又写了酒给她递到嘴边,割了肉放到她的碟儿里,殷勤而柔和地问:“合不合口味?”

  她心如鹿撞地红了脸,这才发现史文清也闷闷不乐地和祁连一席,脸色不由一沉。狄阿鸟看看她,再看看史文清,笑着说:“老史。要是我心意已决,一定要帮助大石首领对付展虎呢?”

  史文清低声回答:“我已尽了人事,只好看你身败名裂!”

  狄阿鸟又笑,献媚一样给樊英花说:“他说,而今迷族首领突然反目,首先应该弄明白怎么回事;又说,外敌伺机,应深藏利器,不可轻动;还说,迷族归附已久,再怎么说,也和我们是手足,此时放着敌人不去理会而讨伐同姓,失了道义,会激发迷族人同仇敌忾的决心,让他们赞同一两个有心作乱的首领依赖外来力量来抗拒……”

  樊英花心情大好,莞尔说:“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决定吧。”

  狄阿鸟点了点头,给她说:“既然大石首领向我示好,必然是友非敌。我们支持他,狠狠地打击敌对的展虎……至于大小通吃,大可不必。”

  樊英花看看碟里有小山那么高了,说:“你想得周密多了。”

  她举起酒杯,给大伙说:“阿鸟明天要去县城,大小诸事全仰赖各位兄弟了。”她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笑吟吟地看着狄阿鸟,用让人很不习惯的柔语说:“你多多保重!”

  狄阿鸟则温吞吞地问:“你住了这么多天,也该走了吧?”

  他解释说:“我这是为你宴行的……明天一早,就送你走。”立刻,他嗓门一大,率先举起酒杯,说:“满饮此杯,为朋友们送行!”他喝得多了,嘴也不好,张嘴就问:“你看上我的地盘了,不想走了?!”

  樊英花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从来也没有今天这样急于申辩,但她在手下那里放出了这样的话,万万不可申辩,便紧紧地闭住嘴,承受血液时乍时收地涌动,不敢相信地问:“谁给你说的?你今天对我这么好,就是为了哄我走?”立刻,她乘借酒意,指着史文清问:“是不是他?要我走可以,杀了他。”

  史文清打了个冷战,却下定决心,离席向狄阿鸟长跪而揖,诉道:“我今天来,一是想为主公再尽几分薄力,二是向主公告辞。请主公谅解我,恩准我。”

  谁也想不到他毫无征兆之下要走。

  狄阿鸟心凉了半截,问:“你要去哪?因为我没听你的,你就要走吗?”他苦思冥想,惨淡笑道:“我明白了。你真是朝廷的好民。怪只怪我的家世。”

  众人都失了酒兴。

  张奋青顿足而起,猛地抢出来,弯在史文清面前拍打自己的胸口,说:“你是因我与你的恩怨么!我——知道怎么回事后,不是求你原谅了吗?”他一转脸,痛苦地说:“花子是我未婚妻。我把她让你好了。都是我不对,我不好!”

  狄阿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朝图里图利看去。

  图里图利厚着老脸低下头,说:“花子老无缘无故去他们家,害得他女人提心吊胆。”

  史文清郑重一拜再拜,徐徐说:“兄弟万不是因为这点小事。我母亲年事已迈,总记得要我去朝廷求得功名,一个月前托人拜书,使我父旧友引荐。这是她老人家的一份期盼,还请主公成全我微不足道的孝心吧。”

  狄阿鸟陡然记得前几日斗气,他曾说过“不顾前程,鞍前马后”的话,叹道:“你的才能足以治理郡县,而我只让你管理大小家事,的确大材小用了,何况,我也不是什么成大事的人!若你执意要走,我决不勉强。”

  他一点喝酒的欲望都没了,只是盯着史文清说:“你就不能直说吗?”

  史文清说:“要我直说么?我就直说。”

  他爬起来,说:“若是你执意向迷族人动手,一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结果。我何必等你一败涂地,惶然不知去哪?”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听你的,你就走!”

  狄阿鸟黑着脸,掀案而去。

  一场宴席不欢而散。

  樊英花虽然颇为气愤,还是喊了张奋青,给他说:“去,让阿鸟杀了那个姓史的。他的确有能耐,可越有能耐越可怕,一旦为他人所用,便宜了别人不说,还为自己种下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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