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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节 一语吓死


  狄阿鸟以水掺酒,分发各营,士卒无不雷动。

  对他们来说,发来的并不是寡淡无味的酒,而是自己和军官同等的尊严和荣誉。

  林荣摆开简陋的宴席,请狄阿鸟入座。

  狄阿鸟且坐下,左右打量那几位眼熟的高级军官,觉得少了一位,问林荣说:“好像有一个姓夏的校尉。他怎么不在,在哪记恨我博格呢?”

  林荣笑道:“他哪有胆量记恨?且是不敢见大人罢了。”

  狄阿鸟第一个不信,要人说:“他不来,我就不喝这酒!”

  林荣颇有难色,吩咐左右去找。

  不大功夫,夏先赞来到,昏天暗地地投坐,举了酒碗,不择言地说:“兄弟内急,内急。不好意思。”

  张铁头抡了一碗水酒,笑道:“内急是借故脱席的说辞,你刚来,怎么会好意思?把面前的酒喝干净。”

  狄阿鸟觉得这个夏校尉有点不对劲,按住张铁头的手,问:“你不会是埋伏了几十刀斧手,准备要我博格的项上人头吧。”

  此言一出,军官们纷纷惊起,陆川立即耐不住地往四周看,心想:若真埋伏了刀斧手,倒是到了洒家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林荣举了酒碗发笑,说:“博大人说笑话了。罚酒一杯。”

  夏先赞一下变得镇定自若,便笑着解释说:“就是他真有此心,到哪儿找来刀斧手呢?”

  狄阿鸟哈哈大笑,把一碗水酒灌下肚。

  夏先赞也起身敬了狄阿鸟一碗酒,跟众人说:“刚才有失礼的地方,终是怕大伙怪罪。这下好了,却是埋了刀斧手,哪个也别想拿我灌酒。”

  众人笑过他的内急,倒也不再追究。

  杯来盏去地喝了半晌,便不再拼喝不醉人的水酒,相互谈些闲话。林荣很在意以后的去处,便请狄阿鸟一同出席,来到十多步外。狄阿鸟对此已有计较,说:“山寨里穷。百姓剥了你们衣物、辎重,让我还,我也很难还出来。你们若肯会战县城,还怕朝廷不认你们?朝廷认了你们,出于战斗力的对比,不会让你们光着身子御敌。就怕你们这些做将校的安抚不住,还没等来这些,就已经军心不稳。”

  林荣顾虑重重地问:“你不能给我们解决?”

  狄阿鸟往席面上看了看,轻轻地说:“你糊涂。我没有解决的把握,怎么肯放你们出笼?我把信函送了出去,等你们到县城,就有了。哪怕来得不及时,县里也会先出一部分,也好让你们安心。”他又说:“退一步而言,饭得管吧?”

  林荣点了点头,又问:“你就不能收下我们?”

  狄阿鸟说:“你点了人数吗?足足二千多号人。我一个土司,收了你们,将来怎么办?你这位有品有爵的将官不觉得委屈?你可别在这上头犯糊涂。只要你们把你们打我的那战斗力拿出了,到哪都不用担心。”

  林荣别有用心地问:“有人劝我取而代之,你不怕吗?”

  狄阿鸟笑道:“有人也这么劝过我。可你敢吗?”

  他又说:“我打败你们到现在,有多少日子,你可以掰着指头算算,郡里的兵员在这短短的天数里补充上了?训练了?你们回去,他们真的肯不要?要是真不肯要,你们再回来。只要没了选择,跟我,我绝不会拒绝。”

  林荣沉思了很久,慢吞吞地掀起袍片,单膝跪地,流着眼泪说:“博格大人。小的服了。”

  狄阿鸟笑道:“那我回到酒席上可要问一问,到底是谁要取而代之噢?”

  他大笑而回,举酒问人,但凡军官无不战栗申辩,独有夏先赞端坐不动。

  林荣知道此问已是酒宴闲话,更不揭发。大伙个个自表清白,唯独夏先赞一个无动于衷。狄阿鸟举碗要罚他的酒,说:“夏校尉。你可一直没有辩解呀。”

  夏先赞依然一动不动,像是睡得极熟。林荣心里觉得怪异,自一旁推了推。这一推并未使多少劲。座位上的夏先赞却应手翻倒,猫去地下不动。另一侧的军官弯下腰,摇了喊,喊了摇,却不见他吭一声。

  陆川已瞄上他多时,只等情形不对,先扑上去扼断他的脖子,而后再护住狄阿鸟,这会见他伏在那儿一动不动地任人摆弄,连忙走到跟前看。

  半晌,他听到凑在身旁的军官脸色发青地嚷“他死了”,立即把自己的手指放到夏先赞的鼻下,慢慢地确认这个事实。

  狄阿鸟原本是想留宿一夜的。可出了这样的事,不留宿倒变得比留宿更让人心安,他只好带着张铁头和陆川回去。

  一路上,张铁头和陆川为之震撼,沉默不语,而狄阿鸟,则并不把吓人至死当成什么光荣事,也不说什么话。眼看家门在即,狄阿鸟打发过他俩,牵马进院经过门房,有人告诉他说:“你的养子阿瓜不见了。”

  狄阿鸟大吃一惊,问他:“怎么回事?”

  管孩子的老袁出来说:“他抱阿狗玩,摔了一跟头。你家的客人怪他不小心,打了他……”

  狄阿鸟倒不去听这些,问他:“找了没有?”

  老袁说:“找了。找不到。”

  狄阿鸟把自己的马交出去,和他一起出门,摸了路就四处大喊:“阿瓜。地瓜。”足足走了七八个趟趟。

  狄阿鸟才靠着灵敏的感觉,从一处废土窑里摸出个睡熟的孩子。他把孩子摇醒,摁上打了几巴掌,才问他:“你跑这来干嘛?”

  孩子哭道:“我找我娘。”

  狄阿鸟把他搂到怀里,细声细气地哄他说:“我就是你娘?”

  孩子笑了两声,又是一阵哭。

  狄阿鸟慌神地让他向阿狗看齐,说:“你看,你这么大了还不如阿狗,阿狗有你爱哭吗?”

  阿瓜用两只胳膊缠绕住他的脖子,小声地说:“我也不爱哭。可一见你疼我爱我,我就忍不住想哭。”

  狄阿鸟把他抱得紧紧的,像是感觉到自己阿爸抱着自己时的滋味,他大步流星,一路回家,进了门,看到樊英花坐在正堂打着瞌睡看地图,猛地瞪大眼睛,粗声大气地问:“谁让你打我们阿瓜的?”

  樊英花惊醒抬头,茫然问他:“谁是阿瓜?”

  狄阿鸟得意洋洋地让她瞅瞅自己怀里的孩子,问她:“愿意做阿瓜的阿妈不?”

  樊英花淡淡地冲他吐了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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