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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节 会的太多


  天也不过刚刚亮,几个文官已搂了衣裳等在门廊边。

  等起早了的狄阿鸟伸了一个懒腰出门,站于廊下,他们一下儿全围到跟前,问候起居。狄阿鸟打了遍招呼,一一把他们请进内堂入坐。刚刚落定,任断事官的道士贾就道出一件“刨田就食”案,同情地问:“有一对老夫妻,眼看着饿得不行了,挖山药进了人家地里,那姓白的老儿硬是要杀人家的头。难道非要杀头吗?”

  “是呀。谁能制得住饿呀。”一个激动的酸士附和说,“心里毒哇。要不是大伙都觉得太狠了,非要等主公裁决,他已让图里将军杀过人家头了。”

  这种事来得有点突然。

  虽然先前有过决议,践踏青苗者死。

  可白燕詹是司农官,即干涉不了断事官贾道士断案,也支配不了图里图利。他也是越了权的。狄阿鸟迷迷糊糊地理了一遍头绪,反问:“图里图利听他的?”

  史文清打心眼里佩服狄阿鸟的部下,佩服他们拉来五花八门的“人才”,倒支持白燕詹的“狠”,凑到狄阿鸟耳边说:“除了贾有道。别的人告状是嫉妒主公对司农令的另眼看待,借事揪错。实际上,司农老白也是出于无奈,他怕给饿极了的人开先例。”

  狄阿鸟算是完全睡醒了,清醒了,问:“那你怎么看?”

  史文清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杀!”

  他抬头看看一簇簇目光,淡淡的一笑,很像是轻蔑众人的短浅,解释说:“这是立衙门后的第一案,要立威,要给百姓立规矩,宜重不宜轻。最好公审公决,震慑百姓不法之心。”

  狄阿鸟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绒毛,踌躇地念叨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史文清点了点头。

  狄阿鸟觉得太狠了点,尤其是自己出口,当众宣布一对饿得快死的老夫老妻。

  他已经身临其境般地浮现了两张浮肿的老脸,没有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意思,转而言它说:“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怪梦。梦到井里开了一朵大花,几乎遮盖了整个井口。卧到井边的白鸟怕花凋零,顺着井沿往里拉屎,补粪。”

  他说着说着,转头到几个看自己的人脸上,喊了贾道士,又说了一遍,请求说:“你就是干这一行的,给我解一解。”

  贾道士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梦,有口难言,张口说:“粪。是吉兆……”

  史文清不看好贾道士的俗套,干脆清清嗓子打断他的话,严肃地说:“这个梦不祥。井中开花,是虚幻,是败落之象。白鸟往里拉屎,则暗示无论作何努力,都难以挽回。”

  狄阿鸟压制住心里的一丝惊讶,不形于色地说:“不会吧。白鸟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不会暗指我吧?要说败落,哪里会败落呢?眼下形势大好,农田即使没有好收成,我也可以用自己的土币兑换出金银,去外地收购粮食。”他笑笑,又补充说:“我看没什么。”

  一个老者假怒而笑,喝责说:“小史,你就是乌鸦嘴。”

  史文清摇了摇头,说:“不然。我确信这是忧虑入梦。”

  狄阿鸟很愁眼下的烂摊子,只是不承认罢了,心说:是呀。白鸟拉屎时的心情我还记得,它一个劲地拉,拉不完,因为拉不完,很担心自己的肠子会一同落到井中。

  他抿着嘴,怅然笑道:“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想有,有了才知道这里面的难。有谁能为我分忧呢?”

  众人脸上无光,一时哑然。

  贾道士则觉得狄阿鸟暗指自己添乱,温温吞吞地说:“饿了的人刨吃的,丁点儿大的事,我不该什么都来说。”

  狄阿鸟说了句“也不小”,摆手站起来,告诉大伙自己昨晚的许诺,便在留客吃饭后自行出门。

  走出来抬头,对面大殿上头已经活跃了几个敲铆钉的大工。

  工地上被刻意压低的响动传到后院一团含糊,已经和清晨的天籁难分彼此,入耳极为和谐。狄阿鸟听到它就感到舒心,他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地踏过大殿宅根,来到前头泥水地头,更多的人在那儿和泥,编草,装青砖,打泥砖,敲棱石……他的官员还想知道吃过早饭要不要召集文武聚头,不料他这么撒手走了,便坐成一堆议论。

  赵过把着宽裤子跑得飞快,从门口冒一冒头,确定狄阿鸟已经起了,便叫嚷说:“起不过阿鸟了。”

  大伙喊他“阿过统领”。他也没回头。有个上年纪的老头开他玩笑,说:“人有三急,上茅房呢。”

  史文清倒知道赵过是去卫队的舍房催军士集合练兵,随口说:“衙门就要立起来了。咱们老这样没个正经可不好。赵统领是忙着主公交给他的职责,去营舍走走,开得着玩笑吗?”他觉得自己以自己的见识来要求乡下老农太过苛刻,缓和地笑了一笑,又说:“聚议已经定到今晚上。你们都想想要说什么。主公不在的时候,咱也遇到了一大堆事。除了这个刨田,总也得先看看哪些该说。要不记下来?”

  他又征求了一下大伙,便找出两个年轻的读书人,发下笔墨东一句西一句地记录。

  突然,一个很不高兴的女声从门口传出来,问:“他真去团泥巴啦?”史文清一扭头,才知道段含章俏生生地站在廊下。

  “弄一身泥巴多不好。夫人快去劝劝他。”有殷勤人敲着手叹息说,“我们都不顶用!”

  段含章冷言冷语地说:“谁能劝得住呀!”继而,她又用慵懒不屑的腔调说:“咱是辛劳命,光说不*心,也得能不操心呀。你们有什么事说给我也好。”

  于是,贾道士很给面子地又讲了白燕詹要杀人的事。

  狄阿鸟被工地上劳作的激情浸染,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轻轻吐了去,笑了。被他惊动的人无比地兴奋和惊愕,却又都不肯让他在自己身边动手插脚。他走了好一圈,凡看了什么想摸一摸,眼前已经被人赶一步摸着,不但没找到活干,还让人更慌更忙。终于他死缠烂打说服把头匠,到抄泥刀的岗位上左顾右盼地模仿数步外的垒砖人,似模似样地垛泥砖,敲敲打打。他也虎头蛇尾地搭过房子,的确不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可过不一会,还没有人来得及赞叹,他便嫌墙前的墨线绳碍事,一把拽断了去……

  这就是自称七八岁就跟着老师学“筑城”的“将作令”。

  他的天才在这大伙都愕然的一刻显露,厚着脸皮装样:“垒城墙垒惯了。那个绳都是牛皮做的。不拽拽不知道拉紧了没有。难道这个不能拽吗?”

  这话一时半会能唬人,大伙又任他忙了他的。

  他越干越有意思,弄一身泥巴不说,连吃早饭也不肯回去吃,随口喊后到工地乱趟的赵过几个去弄饭,与人分食。吃过之后又忙。一直忙到中午,他有了自信,洋洋得意地教赵过说:“盖房子和打仗是一样的道理。等你学会了盖房子,打仗时再调度军士就轻而易举了。”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便带着学生阿过顺架爬梁,坐到大殿顶从上往下看。

  在这种跳出来的鸟瞰下,只见泥水丁们乱糟糟一团地忙碌:提送泥浆的小工来回翻越工地上的障碍,像是蛇在滩涂上爬;而编草的人编完了,见还不到上顶茅的时候,到处乱帮忙,越帮越忙;打泥砖的人打着打着,没有地方晾泥砖了,抢了一辆往上送砖的独轮小车,运去百步外的空地……

  赵过伸出脖子看半晌,用泥巴手擦把汗,领悟道:“打仗没这么麻烦吧?”

  狄阿鸟指指点点,比出前锋,中军,弓手补给,阵型、运动轨迹,传令和兵种等等,说:“军队里的体系慢慢地被人固定化了,致使调度有章可循。可能会有一些将领对之习以为常,不再觉得麻烦了。”

  赵过眨动眼睛,奇怪得很不是地方:“谁固定的呢?我没见过他就不觉得麻烦了。”

  狄阿鸟说:“无聊透顶的兵法家。他们怕自己的部下太笨!”

  继而,他改了口气评价:“仅仅依循一两种调兵遣将方式,作战就会僵死,跟不上战场的变化。而不依循却又没有灵活调度的本领,就什么都乱了。兵法家只好很笼统地说,指挥打仗要像指挥自己的胳膊……”

  赵过“噢”了一下,依然奇怪地问:“为什么我从来也没见过他,也不觉得麻烦呢?”

  狄阿鸟猛地沮丧,无奈地说:“他们都死了。虽然都死了,可所著的兵法,所行的战术都在用,你看到别人用,你也用,用着,想着,会了就行,还要非看看他们长什么样?”他用大拇指回指自己,搪塞说:“你看看我吧。可是我教你的兵法噢。”

  赵过心里想的倒不是想看看死人,解释说:“我奇怪咱们不用他们教。现在不奇怪了。你就是兵法家呀?”

  狄阿鸟不谦虚地点点头,自信补充说:“很快又擅长了建筑……”他躺在梁木上,翘头看着拍肚皮,发愁一样地调侃:“肚子里的东西太多了,不经常晒肚皮,要坏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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