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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节 火封山寨


  从战场上回来,狄阿鸟在小石丘下马,水路那边也一片通亮,不一会,守那里的李信就派了一个回来告急的骑马人。

  接着又是山寨右腰外钲鼓齐鸣。

  通常来说,最先发起进攻的方向上,往往是敌人吸引兵力的佯攻。这就给人一种错觉,谁发觉哪有震动,谁便咬口觉得那里是敌人的主攻方向。

  狄阿鸟一声不吭地沉默好久,自己也难以判断,便又去寨门看兵势。

  因为敌前锋的顺利,寨门周围已经人头重重。

  图里图利正在外线调度减少敌兵空间的增援,监督投放大火的时机,单皮眼也一个劲地跳,他见到又奔回来的狄阿鸟直冲自己而来,草草用直觉判断说:“敌人已经压上好几百人了,从寨门两侧射火箭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不可能是假打。”

  一个疏忽就有可能造成判断错误。

  图里图利经验相当丰富,对此,狄阿鸟相当放心。

  他咬咬牙,再坚定地说:“即使那两处是佯攻,一旦火起,也会成主攻!要不我们在预想的兵力上多放一些人,继续做抵挡不住的假象?!”

  图里图利懵了,猛地大叫说:“不行啊。一千训练有素的人马,已经够我们消灭的了!”

  狄阿鸟恶狠狠地说:“不!那就临时改变战法吧。前寨场可以容得下上万人,放进一千人,外头又有救援的可能,他们完全可以列阵坚守……,我们只肯使劲地往里放,到时候用密集的竹枪把他们压结实,使劲往里投大磨盘,大泥巴饼,投火柴!我投死他们。”

  图里图利几乎要跺着脚蹦,直到狄阿鸟又一次看来,逼迫地看住自己。

  狄阿鸟“唰地”抽了刀,压到他脖子,狰狞地来回扭脖子,吼道:“听不听。不听,我砍死你!”

  图里图利脸涨得通红,粗大的脖子青筋滚滚,他硬着头抵抗,张大嘴巴叫:“我不能听。这时候想变,晚了?!”

  身前的人已纷纷往后过,跑的人影纷花。

  狄阿鸟拦了两把没拦住,急了一头皮汗,血直奔脑门,便使劲给他一脚,上去把他按了,大叫着挥刀给别人吼:“把他给我押下去,祁连呢,去找祁连。这个抗命的笨猪!”

  图里图利在泥巴地上打了个滚,却抱了狄阿鸟的腿,哭着说:“哪有那么多重物丢?!一旦放进来,全完了!更不能让祁连来替我,他正整着兵,一替我,寨场那边要乱!”狄阿鸟使劲一仰腿,图里图利便两胳膊一展,笨重的身子立即仆倒。他胡乱擦着手上的泥巴,爬起来,只好去堵乱退的丁壮,拔刀挥舞大吼:“继续抵抗,后退则死。”

  狄阿鸟见他最终听了命令,便在那喘气。

  突然,他记得自己还得去陪自己的女人,便飞一般往后跑。

  图里图利把人压回去,见狄阿鸟不在了,立刻给一个信得过的心腹说:“去!告诉祁连,有变故,阿鸟要放更多的人进来!”

  ※※※

  狄阿鸟回到石头丘下,那里聚了好多要观战要看热闹的女眷。

  几个读书人上穿着斗笠站在丘半腰,见他几滑几不滑地闯上来,叫着“主公”去堵。狄阿鸟稍微站住,见里面有个年纪大的不停咳嗽,就扶他去自己搭的油布棚子,让其它人也去。扶上去的老头正是让狄阿鸟复礼的老秀才,他进到大大简单油棚下还在为腥风小雨咳嗽,可却很有精神头,不等着急去朱玥碧身边的狄阿鸟坐定,便兴致勃勃地说:“主公呀,老朽终于见着你了,还是在您灭此无道佞臣的时候。我想,打过他们之后,就可以行王道了……”

  狄阿鸟知道身边都是读书人,就爱吃表面那一套,便拿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请老先生教我。还不知道老先生……”老秀才捋着胡子,抢先一步说:“是问我的姓名吧。老朽姓白,草名燕詹,就是那个你让人去接的白燕詹。要说有什么要给主公说什么王道,那就是尊王攘夷。”

  “尊王攘夷。”狄阿鸟停住喘气声,念了一遍,心里觉得自己也是“夷”,怪不自然的。

  段含章立刻趴到他耳朵边说:“这老头食古不化,别理他。他说献的什么计,竟是要恢复井田。我问了,井田制度一用就会灭亡。”

  狄阿鸟发觉老人看了过来,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很自然,就骂道:“男人在一起说话,女人少插嘴。”他接着请教说:“我也尊王攘夷,不就闹笑话了?”

  老人看几个读书人都探头探脑的,打个咯,说:“闹什么笑话?君君,臣臣,不尊王,就坏纲常,有纲常,就叫有道,没有纲常,就叫没道。方今天下有乱,依然要尊王,尊王才得人心。怎么尊王,靠攘夷。”

  一个读书人也想说两句,因为坐得远,只好吆喝:“你这是老生常谈了呀。谁不知道尊王攘夷,你不就是想……”老秀才扭了脸,吭巴地说:“是不是要说我混饭?!这么说也没错,家里吃不饱,主公的人把我一家大小接来,养大养小……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知道主公敬老尊贤,献计献策,有错吗?难道你觉得不用尊王攘夷吗?人人都知道,几个人能做到。”

  狄阿鸟占了山寨,本身俘虏了几个读书人,觉得不够,就让扈洛儿多找,可怎么找到这老头的,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让他觉得老人有两把筛子,暗想:这“尊王攘夷”的解释里有更深层的含义。

  比如现在钻的空子,也是打着明正言顺的旗号,应该算是尊王禳夷。

  他给远处的那人摆了摆手,诚恳地说:“先生的话很高深呀。”

  和段含章不同,病中的朱玥碧却信服年龄大的人,有气无力地要求狄阿鸟:“要多听老人家的话,真心实意让人家帮自己。你们听,这喊杀声越来越尽,打过来啦?背后也有,哪都有。”说着说着,她已经呈现挣扎之势。

  老人有点得意,又捋了一捋胡须。

  各处的急报不断,朱玥碧倾在狄阿鸟怀里,几乎呼吸都呼吸不来。狄阿鸟却皆不为外头的形势所动。老秀才一刻也不停地看他的面孔,心中称奇。不一刻,得知狄阿鸟改变了原有的战斗意图的祁连也马不停蹄地来到,远远大叫:“博格。怎么还不让图里图利放火,攻进来的敌兵已经人山人海了!”

  这些读书人纷纷惊恐地朝火把旁的狄阿鸟看,狄阿鸟却厉声说:“区区敌寇,何来人山人海。身为将领,怎么能自乱军心?!”

  祁连无奈,只好又往战场上跑去。

  前方主战场上的悬灯火堆越亮越多,杀声震天,敌我交泰之势刹那间形成。

  天上的细雨像一根根白毛,随风入去,越发地残酷,越发地凄迷。

  丘下女眷受不了,在那儿尖叫一片。朱玥碧越发地心如死灰,投在狄阿鸟怀中,一手拉着阿狗,一手抓着狄阿鸟,只含情脉脉地仰视狄阿鸟的脸,小声念叨什么。

  阿狗却闲不住,盯了另一个父亲怀里的小伙伴,远远里扮凶恶。

  搂来儿子的治内大老姓史名文清,是唐邑县人。

  他上辈人对徐青皮有恩惠,投过徐青皮,徐青皮的两个儿子不和,把他殃及,好几次都差点要杀他。后来徐青皮死,他却劝狄阿鸟善待徐青皮的家眷说:“徐青皮和大天二不同,急公好义,深得人心,你应该给他妻子儿子一部分钱财,让他们离开!”狄阿鸟觉得这个人不错,就让他做了自己的治内大老。他儿子也不太大,发觉阿狗老用恶狠狠地眼睛瞄自己,连连喊自己父亲,说:“阿狗又想打我。”

  史文清拍了几拍儿子,见一干读书人两只屁股都在抖,或坐不住,抱身站起来,独有那挨着狄阿鸟坐的老人伸着指头说话,便抱着孩子挤到跟前,说:“主公,您看,四面围裹,怎么把投降的人放出去?”

  老秀才却一改酸气,应对说:“一开始,不能作劝降想,起火后,敌兵必然大乱,这时,应该再杀一杀他们的气焰。”

  众人都没有想法,见有人去狄阿鸟身边,也纷纷在狄阿鸟身边挤,却是乱杂杂地催问:“什么时候起火?”

  狄阿鸟笑了笑,用手指一指,说:“这边寨场的灯火一亮,启重台就吊了火柴。不过,为了稳妥,要烧大才抛。你们看,那空中不是多了火苗?”

  众人齐齐,果然看到寨头上空的小火,那火有油为引,在众人的眼里,引势急快,不几下就蹿成一团。

  老秀才第一个欠身而起,跪到泥石坡上,高呼:“主公神武!”

  读书人莫不跟从,敬畏地高呼:“主公神武!”

  狄阿鸟把阿*给段含章,扶了朱玥碧起身,朱玥碧昏沉地站起来,一眼望见几个大火球先后下落,不禁惊叫:“敌人放火了!”

  狄阿鸟差点一头撞死。

  他不知道自己和周围的人津津乐道的时候,朱玥碧在干什么,只好气急败坏地给她说:“我放的火。”

  悲观的朱玥碧又说:“也好。也好。把一切都烧去吧。”

  段含章看着不知道怎么好的狄阿鸟,心里流露出一丝快意,心说:“你和她说,她都知道些什么?”

  她看着越来越大的怒火穿楼而起,把自己的赞叹说给阿狗:“你看。世上还有你阿哥这样的英雄吗?”

  ※※※

  指挥抢夺寨门一战的林荣四十来岁,胡须半尺长,梢略翘,面色苍黄,很像那种有礼有信的忠义将军。

  他欣喜若狂地发现,这一战竟攻得很顺利,从寨门坑道到远而看不到地方,便一刻也不停地往里面投入兵力。

  兵马还在蜂拥入寨。

  小霸王乐得没边,嘴巴里说个不停:“还是破釜沉舟有用!”

  小霸王原本是悍将,十七岁的时候就上过战场。

  那时他的父亲项谭是水军统领,受命追剿水寨。因为水战时压着舢板打,很难把敌人消灭完,一连几次都伤不到敌人的筋骨。小霸王建议父亲把马藏到大船上,等两船接舷,突然间骑马跳过去,到敌人的背后去。他父亲觉得荒诞,不用。有一次水战,十七岁的小霸王骑上藏在船上的马,在官兵匪军大战时跃去了匪首的船,马从敌人头上过去,前头的人忘了抵挡,想也不想就跳水。马虽没有跳好,踩过那只船蹿到水里。匪首却因为不知所挫,做了小霸王的刀下鬼。

  听到一阵阵的喊杀声他自己也按捺不住,捋着马往里进。

  林荣却硬生生把他拦下来,说:“我们还有两路人马在调动和牵制敌人,将军若进了城,谁来在要紧的时候撤下他们增援?要说进城,该我进。”

  “还用增援?”小霸王不当一回事,仅仅是不好意思和部下抢攻的,只好郑重地送过林荣,渴望如火地往里看。

  不料,林荣刚刚进去,天空便明亮许多,站在寨门外的士兵大喊,他也往上看。寨上伸着几只粗大的木杆,上头吊了几团火势渐大的捆柴,皆长方数尺,将他的脸孔和眼睛一齐照亮。他恐惧极了,身子不自觉后仰,把虎拳松于炸蓬的胡须边,五内俱焚地大叫。

  火势又被人砸了油,“呼”地冲天,随即一片沉重的木楼持续歪倒,头尾相堵的坑道里一片惨叫。

  小霸王泪汩汩而下,奋起全身气力发出一声咆哮,不顾一切地往里抢,大叫着:“杀进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数十部下死死擒他不住,在他前面堆了一地,悲嚷提醒:“从水路救应!”

  小霸王醒悟了,抬头怒睁双眼,掷地有声地说:“近半数兵马都已经入寨,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把他们轻易歼灭?!你等听令,速速随我去河道,势必从水路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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