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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节 户官牛头


  七八围牛栏上的雪斑渐渐地消褪,露出灰褐色的枝干,两三毡短毡不规则地挂在头顶上,裹在几个发斜的棚子周围。营地虽小,却是自己一手缔造的。

  狄阿鸟裹着一身厚厚的皮袍,跋涉中站定,遥望那披了夕阳的营地,知道自己彻底胜利了,远远战胜了对手。

  一头干瘪的雄狼老实地趴在他肩膀上晃荡,血早已干涸,舌头早已被合拢的牙齿卡住。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仍对这匹瘸腿的老狼充满敬意,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暗想:它能像人一样掏冰窟窿里的渔网,也一定会是那匹接连出入自己的营地而无恙的祸首。他奇怪它只偷不咬,见人就跑的劣性,本还以为它是狼群里卑劣的贼,可追了一夜才诧异。

  最终,那狼拖了瘸腿重伤逃了二天二夜,直到轰然倒地,才让他追悔地敬重。

  狄阿鸟已经是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他心里恍恍惚惚,只剩下熬过这头老狼的意志力,满意地告诉自己——我赢着回来了。不食不眠让他的意志力变得脆弱。这一刻,“无字古书”在他头脑里反复重现他看到的那几幅图案。一种奇怪的欲望将他吞噬了一半,让他成为了一匹渴望食物、水和女人的狼。他甩了大步,摇摇摆摆地往前奔,看到迎面而来的张奋青,“嚄吼”地一叫,把他从马上拽下来,笑面跌成两半。

  上了马,狄阿鸟就使劲地踢马,直到马如箭如龙般跳过栅栏,钻到毡子里,将他抛在地下。两三人都是看着那道闪电般的速度的,嘴里叫着“坏了”,跑着、跑着,听到马匹悲嗡一声,才知道骑士没有被摔死,爬起来的时候刺了马,正抱着伤口咕咕地饮热血。

  他们看看狄阿鸟,狄阿鸟也看看他们,几个眼神地接触,厚毛皮下的剑就挺了出来。狄阿鸟大吼了问他们:“看什么看?没见着老子饿坏的样子吗?不走了,都赶快跟老子去弄吃的。”

  他整整食了大半只羊才肯从落马的地方钻出来,抛给追上来的张奋青一匹老狼,让他俩对着嘴巴笑。

  赶过来的朱玥碧忍泣而笑,转而发觉自己被他扛得脚不离地,一面尖叫一面捶打他的背。

  他正要把这个女人扛回去,献来食物的人中钻出一位年长的男人,按着自己的翻毛帽子行礼,把自己的长脸递到狄阿鸟面前,说:“小主人!我们这些人都是自愿跟你来的呀,你可不能让我们做奴隶呀?”

  狄阿鸟话儿打着弯,问他:“什么奴隶?”

  张奋青立刻扛身去了狄阿鸟身边,让他知道段含章的新主张——要把二十几家百姓划成五户一个单位,分由自己、图里图利、鹿巴、牙猴子等人分领。

  本来狄阿鸟已经编排过,只是没有任命户官,告诉他们说谁做户官看表现。这回这么一变,百姓们都担心。

  一时之间,早已是满城风雨,和她一起来的百姓暗中偷骂,说她最终非要把所有的人都变俘虏,烙上烙印。

  狄阿鸟一口否认过,就回去睡觉了。

  醒来问起,朱玥碧笑着跟他解释:“段含章那小丫要替你收拾部众,说编排了才不像散沙,又能打仗,又不会逃亡,向敌人告状。我都愿意了的。她还说,你不隐瞒自己的身份,将来会遇到危险……”她原原本本地说一遍,再顶着狄阿鸟的眼睛看,发觉他表现得很平淡,不由停住了,问:“你都听进去了没有?”

  “自作聪明!”狄阿鸟简简单单地评价了一句,说,“没错。我是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会让咱们不安全。我能隐瞒得了吗?百姓们和咱呆上十天半个月,还能探不到?这样编排就能杜绝他们去告密?”

  “百姓和咱还不熟,这时候不能不给人家好处,找对他们无功无劳的外人管束,不然,除了用鞭子还有别的办法?你说,除了图里图利可以靠稳重和能耐试试,还有谁行?牙猴子年长,可他不能笑,一笑就是个马猴子一样的赖货,张奋青和鹿巴,还无家无业,其它的都和我年龄差不多,连一家人吃喝拉撒的事都料不全,让他去管嘴上一把毛的人?这个女人真够毒的,根本不在乎他们是不是跟自己一起来的!”

  朱玥碧心里不免失望,嘟囔说:“人家好心好意地帮你,你却说人家心里毒!早就知道你听不进去!那个野利大人又让你和兵打仗,人都不排一排,倒时谁站到前头,谁站到后头?”

  狄阿鸟“嗯”一身,不满地问:“什么时候去打仗?我没有任命众人之长吗?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女奴做主?你给她说,我一生气就给她烙个奴隶印,给咱家挤一辈子的奶。问她信不?”朱玥碧脸上无光,生气地埋怨说:“哪有你这样的人。人家就知道自己的好心要当驴肝肺了。我还不信,你看看你?哪是个驱使人效命的人主。我已认了她这个妹妹,干脆也给我烙个奴隶印……”

  狄阿鸟笑笑,伸了个懒腰,说:“是呀。让人效命的主子爷不管为自己费心的人对还是错,都要给个点鼓励。可我的参谋将军们不服呀,他们也天天出主意,想要女人想要威风。咦,对了,我怎么觉得这个女人分治百姓是要收买他们的心?我看你这个傻女人,迟早被她哄。”

  朱玥碧问:“那你也要奖励她,准备奖励什么?”

  狄阿鸟反问:“把我奖励给她怎么样?”

  朱玥碧咬了朱唇,犹豫了一会,斩钉截铁地说:“要是你非想多个人侍奉,要她总比要别人好!”

  接着,她红着面孔,羞涩地说:“我怀孕了,怕是有不能侍寝的时候。就你这小狼,没有人喂,还不乱钻?”

  看来她对她的好姐妹交了心。

  狄阿鸟眼前闪出段含章那张紧绷绷的脸,怎么也不相信她那种眼睛老爱转圈的女子会是个善良人。他抛却许多注定一样的巧合,慢慢地站起来,走出去,一声大喊,召唤出鸭子一样乱扑腾的参谋将军。

  段含章趁狄阿鸟不再,就来到朱玥碧的身边,明知故问地说:“宝特大人呢?他还不准备准备,明天去和野利大人汇合?”

  朱玥碧无奈地说:“嫌咱女人们头发长,见识短,去找他的参谋将军了!”

  段含章还不知道谁是狄阿鸟的参谋将军,问明白他身边的人都是,这便哑然失笑,说:“都是一些囫囵话都说不上来的,还学人家幕府里的谋士样?”她偷偷出去望一望,果然能看到狄阿鸟集中大小几个,来回大声吼叫,心里猛一失望,不知不觉地说:“乖乖。人家都是用满腹经纶的谋士,他却用几个抓耳挠腮的少年!”

  狄阿鸟不知道段含章和朱玥碧远远看着,站站,走走,就发觉衣冠不整的大有人在。

  他觉得自己不督促着,大伙干什么都不上心,武艺也不好好地练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气。

  问到分治百姓的事儿,祁连是支支吾吾,赵过直肠直肺地说,“祁连说,咱要一样看待,我也这么觉得”,这才慢慢转为高兴。

  他让人去召集百姓听自己说话,自己则转过脸走一会,当即把偷听的孩子们撵走,逮了朱玥碧和段含章,再次教训说:“以后少自作主张。我的谋士多了。”

  段含章立刻白了眼睛嘀咕:“那些人也算谋士?”

  狄阿鸟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补充说:“他们不光是谋士还是猛将。我身边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什么时候要用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如果她能改改,我可以让她做我的将作令,造车、煅兵。不然,下次,我就罚她做奴隶。”

  段含章等他敲山震虎完,走过去,才哭笑不得地给朱玥碧说:“听到了没有,他抱着一群武夫当宝。我看他能有比我更厉害的高招来。”

  她往四下里看看,随手捡了一片四平八稳的石头,摆好让朱玥碧坐,说:“阿姐。咱们就看他有什么本事。”

  百姓们渐渐聚集,大小百余头挤凑到一起,却不怎么乱。

  狄阿鸟走到他们身边,先骂了一顿人问他们都听说什么了,到处乱嚼舌头,然后拉出曾送过他黑眼圈的大汉坛阿让,让他做第一个五户官,而其余的让大伙自己选。

  段含章嗤之以鼻,看到这就跟朱玥碧说:“看他立的官,到时听不听他的?”

  朱玥碧知是实情,可也不容她将狄阿鸟看扁,只是用狄阿鸟的话说服她:“他的巴牙还不怎么认识里面的百姓,怎么管人?”

  段含章说:“慢慢地不就认识了?看这些人会对他忠心?”

  她盯着狄阿鸟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等事情出点错,某个人不服气,不满意,看了好一阵。她把目光转往鹿巴他们那儿,可除了有点沮丧的牙猴子外,还是没有人吭一吭。她默默地想:不吭才危险。

  正愤愤不平地想着,场面上的狄阿鸟又说话了。

  “中原人常说无功不爵,无功不禄,按说户官是要立功才行,只是怕你们心里疑问多,就凭我对你们的了解,暂时任命下来。但要踏踏实实地做户官,还要战场上把功劳立来。因为要打仗。除了五户官,每五户还要有一个牛头。他和五户官一起,带你们打仗!户官管治理,牛头管打仗,打猎的时候要听牛头的,听明白了吗?”

  狄阿鸟简短地一介绍,又把段含章提名的巴牙指派出去。

  段含章看看十几步外的牙猴子,立刻发觉他喜形于色,咧着猴子嘴,满意地笑。她又发觉所有人还是归他的巴牙管,而五户长只是相当于副官,起到的不过是协助、协调的作用,立刻恨恨地碾了碾脚。

  朱玥碧却看不出里面的区别之处,揉着胸脯说:“丫头儿。他嘴上不肯,可还是听了你的。他们说不定要操练了,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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