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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阿妹主张


  塞下秋寒。

  冷风卷着厚彤云使劲地压,牧场中央夏侯大旄就像是一根飘零秋霜的野草,左摇右摆,随时都有断根落尘的可能。

  白玎沙和他的娘家父兄紧紧握住狄南齐的人情,意图靠守灶老三对武士的控制挤跨夏侯武律的儿女。垂涎牧场财物牲畜的纳兰部开始支持铮燕茹的兄长铮别格儿。不怀好意的狄南非却被龙清风拉拢,有了他的支持,狄南非率领本家亲戚,开始打起调停的大旗。三方势力竞相拉拢附属和牧场人,剑拔弩张。

  二十六个武士长,十三个伯牙部落,四十七个头人,这是如今牧场所剩余的势力。

  多数伯牙部族虽然都只是利益上的结合,但名誉上也还是夏侯氏附庸,他们没有一夜间就各奔东西,不过是等待战败的勇士回家,想对未定的财物进行瓜分,但是就目前来说,他们也是重要的拉拢对象。

  尽管横里杀回来个狄阿鸟,但根本没什么可以并列的条件。

  他是长男不假,可自小就是龙家的人质,又没有被阿爸着意栽培,此时除了在牧场里孤零零地站着外,似乎没有半点掀风起浪的能力。此时,众人虽然并不轻视他,但迫切要对付的却是实力在手的人物。

  白玎沙甚至想依靠他反击夏侯武律二儿子的子承父业,率先要与他联合。在她看来,牧场里还有一部分靖康人,这些人根子薄,不想独立求生,也没有多余的出路,会在意某种意义上的嫡长子;而一些跟老大兄弟几个打天下的弟兄也不会一点不念老大的情,更不要说最大的伯牙部族:这些人迁自猛原,扎根不久,彼时和狄阿鸟相识,又有人说狄阿鸟的亲阿妈就是猛人。

  如今虽看似不动生色,但一旦要介入瓜分,外有威胁,大伙一定不愿意刀兵相见,宁愿通过狄阿鸟来达成。她的如意算盘在掌心里“吧嗒”打响,觉得狄阿鸟眼下无势,会和自己这个婶娘站到一起,却没想到狄阿鸟一回家就赌气给脸色,让她也没了十足的把我。

  夜晚,亲戚们把狄阿鸟排除到决策的圈外的理由,围绕着对他的安顿的,私下展开一场讨论。一些武士长,伯牙大首领,头人缺席,并不是他们表示抗议,或者没有通知到,而是牧场已经没有能力号令他们了。

  列坐的有十多人,压着沉默之气。

  铮别格儿没有让飞凌来,由此也可见他对飞凌的爱护。铮燕茹家本来并不显赫,但是得于借助夏侯武律,在纳兰部已经举足轻重,此来更得到纳兰部首领家族的纳兰元都的支持。他肥胖的身子滚了一身缎面绒,一只狼尾巴拖在脑后,眼睛闪着精光,一上来就盯住白玎沙,好像恨不得冲上去搏斗。

  他知道不关于夏侯飞凌时说话不便,便往说好了的狄南非那儿看。

  狄南非已经接近五十,胡须白了几根,有那么一种沉稳的气度。他六个儿子中有两个跟着夏侯武律去打仗,他并不希望战争失败,也不是总想分裂占利,更不要说有自己顽固的父亲在身后耍性子。

  但他知道牧场分家已经是个不可挽回的势头,就是自家不分,外面也帮自己分,接到铮别格儿的眼神装着没看见,咳嗽一下说:“阿鸟也是老大的骨血,以后得让他有个活命的家财。”

  白玎沙还没有切身和狄阿鸟谈过,同意这话,可是并也不表达自己的意思。其它人更无什么可说的,铮别格儿左右一看,人人默认,尤其恼恨狄南非临阵倒戈,当即大怒,站起来说:“这是武律汗的汗国。武律汗有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要显着侄子了!怎么说那是你们的事。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阿妹家的夏侯飞孝不在,飞凌汗位继承人,分不分家,都不能少一个毛!”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白玎沙的幼弟从白氏的聚居地赶来,咆哮一声站起来,“没有他大哥,有他今天?虽然狄阿鸟不是我阿姐的儿子,可他也是夏侯的子孙——”

  白玎沙虽然对铮别格儿不满,却也恼恨自己弟弟乱放炮,妨碍利用对方逼迫狄阿鸟无路可走的计划,脚下一点,踢了他一脚。

  但没有半点用。

  白宝朵愕然看了自己阿姐一眼,问:“你踢我干什么?我说的是实话。”

  白玎沙恨不得给他几巴掌,赶他出去。

  但看众人都看过来,就说:“要是非分家不可,也得给他一个说法。我看还是把狄阿鸟算进来,怎么分家,他也有说话的份儿。咱们改天再议。”

  众人不欢而散,出来之后,白玎沙独自去找狄阿鸟。

  狄阿鸟等不到来问丧的人,默默地坐在灵堂,听到有动静,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白沙玎走到狄阿鸟身边,不动声色地倾诉:“你三叔这些年打过多少仗?这你知道。他二哥生来不是操劳小事的人,而你阿爸尽给龙家做事,家里有今天,还不是是你三叔在撑着。若不是你阿爸非要回靖康,他也用不着秉承草原的传统,南下报仇,生死不明。如今丢下我们这孤儿寡母的……”

  狄阿鸟立刻说:“放心。婶娘,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毕竟是婶娘,到这儿哽咽,让人动情,若不是伯爷爷给他讲过家里的情况,他摸不到头脑,就真的被打动了。

  他忍住心中更大的酸疼,抬起头,提前许诺:“阿婶,可谁也没能想到——我阿爸回到朝廷,竟被奸佞所害,二叔,三叔为阿爸复仇,就又都不在了。家中我是长房长子,就由我来照顾你们好了。”

  白玎沙愕然,随后问:“你?!你拿什么保证?!”

  狄阿鸟肯定地说:“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的婶母,还需要保证什么?眼下家族只有抱着一心,才能度过危机,家族中没有男人,我是长房长孙,就应该担起责任。要是咱们再不合,外面的人就会有机可乘。部众就会离开。失去的会更多。到时追悔莫及。明天,我打算把各部的首领召集起来,商量是往西移营,还是往北。你就坚定地站在我这边儿吧,牧场不倒,你永远是我的婶母。”

  白玎沙突然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他狄阿鸟了。

  这是让谁支持谁来着?

  她知道这样的说服合情合理,有条理有方向,断然无法出口拒绝,干脆挑明说:“恐怕别人和咱想不到一块去。分家是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飞凌的舅舅们带着纳兰部的勇士来逼迫,以你堂伯为首的人背后有龙青风撑腰,而几个大部的首领也别有异心,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今天给你的婶母赌气,在马圈里不出来,可你也得想想,婶母愿意让它这样吗?人心思散。挡不住了的。”

  她又说:“他们都建议让你去给你的阿爸,叔叔们守灵,根本不当你是一份子。我也是为你考虑,才过来给你说说,你和我站到一起,多少还能分到点家产。”

  狄阿鸟望着她,愕然道:“婶娘。你是说你也要把牧场分掉?”

  他没想到竟到这份上,抽了魂一样,“噌”站起来,怒声说:“只要我还活着,谁都休想。这是父辈三人披荆斩棘,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家业,谁都别想。”

  他极力掩饰住自己的失态,虽知道伯爷爷肯定站到自己的一边,可一个孤家老头的,只有心没有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说:“婶娘。只要你站在我这边,稳住牧场里头的人心,他们翻不起任何风浪。”

  “你这是意气用事。远的说,你阿爸一直为龙家出力,后来又放弃家业入关。这是事实吧?!近的,飞凌的舅舅一口咬定,说飞孝不在,飞凌就是正统。至于你,都在传,说你是被你二叔驱逐离家的人。你该静下心来想想,稍后给我交个底。我好坏也是你的婶母——”白玎沙自知他感情上尚不接受,带着香风从他面前走过,说,“我知道你想法单纯,还是顾着自个吧。”

  狄阿鸟脸色铁青地站着,眼睛一动也不动看着前面,任由三婶母远去。

  他连反驳的情绪都没有,心中顿想:三婶都这般无情,要和自己连成阵营,分派利益,别人呢?自己手上尚无半个靠得住的人,牧场怕是真的要倒。

  素帕白绫的灵堂上,几支白烛和铜锅高烧,照亮阿爸捧腹含胸的画像和牌坊。

  四处的细如游丝的青烟缭绕,让他体味到从来也没有的寒意。

  他如今最想的还不是怎么解决危机,而是要见一见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看看他们有没有被身侧的人灌输坏。

  一声又细又低又含糊的“阿哥”自一旁响起。

  狄阿鸟吓了一跳,侧目一看,赵过眼快手快,已经连根提留一个混沌头女孩,那女孩正耷拉着舌头喘气,一手抓执白帷挣扎,另一手屈握成捶。

  狄阿鸟一下认出是狄阿田,正惊喜之际,就听赵过讲:“我看她鬼鬼祟祟地绕圈子,一问就跑,就抓过回来。”

  狄阿田被放下,抖着两只小手瞪赵过一眼,跑到门边左垫脚右看,右垫脚左看。随后,她嘴巴嘟着“嘘”字回来,不忘蹭赵过两脚嚷:“让我阿妈知道就坏了。你这个猪脑子,好好踢你。”

  狄阿鸟有点激动,只喊道:“狄阿田!你还好吧,弟弟妹妹都好吧。”

  狄阿田被他喊哭了,搂着他,呜地一声嚷:“我不好,他们也不好。前不久,阿豆出天花才好,飞茂就惹上天花,没能治好,被人丢在草原上喂狼。紧接着,飞凌到他舅舅家的路上又遇到仇人,是二叔的巴牙丢了几条人命才得以保命。许多人都在背地里议论,说我阿妈要害他们,我心里很怕,怕飞凌找我报仇。”

  狄阿鸟背脊上冷飕飕的,浑身打冷颤。

  他不敢排除这种可能,拍着狄阿田落泪,牙齿咬得咯咯响,随后低声安慰说:“不要怕,有你阿哥在。”

  发觉狄阿田仍在颤抖,他深深体会到这种骨子里的恐惧,更知道这不是刀来剑往的战场,不是你有力气就能使的,不禁仰头哽咽,再次安慰说:“不要怕。”

  片刻之后,狄阿田抹去眼泪,问:“阿哥,我阿妈给你说什么了?”

  “你不要管。”狄阿鸟爱怜地摸着她的头,说,“你赶快回去,就当从没有来过。我不许任何人伤害你们的性命,更不许你们自相残杀!”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他心中却无半点底。

  狄阿田抓住他的衣襟不放,迫不及待地说:“我有一个好办法!”

  “都说了。你不要管,回去。”狄阿鸟把腮帮子的筋都咬了起来,推了她向外。

  “可我真的有办法。”狄阿田用脚丫驻地,弃而不舍地扛着身子,急躁地嚷,“你听我说嘛。你怎能因为我年纪小就不听?!汪汪,咬!”

  “说了之后就回去。”狄阿鸟只好放开她。

  狄阿田张了张嘴巴,又张了张嘴巴,抓抓头,说:“可不许打头。要打也不许打头。”

  狄阿鸟只好推搪她:“好的。”

  狄阿田又踯躅了一下,张大嘴巴却没音。

  狄阿鸟只好用巴掌拣了头拍,督促问:“快说。”

  狄阿田抱头鼠窜,终怕狄阿鸟剥夺她要说话的权力,瓮声瓮气地说:“不管她多凶多狠,始终是一个女人。总要找一个男人依靠。要是有了一个能靠得住的男人,她就不会老是想着害人了。不如——”

  “不如什么?”狄阿鸟觉得有道理,但她说到这里打住,又扬了巴掌。

  狄阿田飞快地嘟噜,几乎难以让人听清:“我阿爸一旦不在,谁能照顾我们孤儿寡母?你最好给个保证,让我阿妈下嫁给你。”

  狄阿鸟几乎以为听错了,脸一下涨得难看。

  他不知如何是好地看了赵过一眼,却见赵过瞪着眼睛盯着自己,心头一阵恶心。

  赵过一点也不知道他反感,竟嚷出来问:“你的阿妈?那不是他婶母。”

  “嗯。有什么奇怪的。草原上有这样的习俗,冒顿不就取了他的小阿妈,养大他的弟弟。伊稚邪也是的。他们都是我崇拜的人噢。”

  狄阿田回白说,“何况她只是你的婶母。心里一踏实,什么都好了。我和阿妹阿弟也都放心,免得她将来给我们添上三、四个阿弟,告诉我们说:晚上有一道神光闪耀,屋外进来一个金身神人,用手抚摸我的肚子,因而有了你阿弟。”

  狄阿鸟沉默,随后气急败坏地责问她听谁说的,接着赏上一巴掌,摁她到门边,转手丢出去。但一回头,他心里却也明白,单凭自己,连聚集各部首领的本事议事的本事都没有,若真的避免不了自相残杀,这确也是尽量避免的办法之一,可视为圆满的政治婚姻。

  狄阿田被他丢了出去,只好在黑暗里里游逛,嘴巴里亦不断嘀咕反思:“我阿爸是家中守灶的小叔,掌握最多的骑士和心腹,明明该是这样的呀。难道他怕龙琉姝怕的?”她汇合等待自己的女巴牙,回到自己的住处,看到案子上要凉的饭菜前放了一双筷子,立刻把它们扔掉。

  巴牙心知肚明,连忙娇喊着给她滚来铜炉,任自己掏出刀子割肉,挑到火上烤。

  “叫!”她把一只脚伸去又一名巴牙——罗大丫面前。

  “阏氏!”罗大丫连忙称呼。

  接着,她爬到满是长毛的靠背上,高贵地握住铜爵,直到能感到温暖和力量在发冷的身体里重生,才指住不远的铜角——那是只有贵妇在盛会时才会戴的装饰,懒洋洋地问:“谁想出了让我带上不扯疼头发的办法?!”

  看看。没人吭气。

  她只好低下头,看住脚下卧着一只巨狼,把沮丧交叉一块嚷:“想扮一扮阏氏都不行。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家伙,比我还要吃喝玩乐的家伙,竟然忽视我的主意。啊啊去死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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