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个夜晚并不平静 上
陈为斌哈哈大笑之后，蓦然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微抿双唇，笑声戛然而止，随即说道：“听说收费站食堂时常喝五粮液？”
“每周一次改善伙食，但并没有时常喝五粮液的，”杨墨斗愣了一下，来不及多想，如实禀报，“只有收费超过十万元的那周的改善才喝五粮液的……”
“你怎么看？”陈为斌书记看着杨墨斗，问道。
“收费站的开支随意性较大，缺乏刚性约束，我以为要加强管理……”杨墨斗吃在收费站食堂，大有吃人家的嘴软的感觉，而在这里说收费站的坏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稍微改善一下生活，无可厚非，毕竟收费辛苦，路上粉尘多，”陈为斌书记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我们要知道收费站的收入是用来修路的，吃一百就少一百，吃一千就少一千，今后可得加强管理，应本着勤俭办事业的精神严格开支。”
在杨墨斗听来，陈为斌书记是针对他说教的，仿佛收费站的乱开支是他杨墨斗造成的，内心急躁得想马上声明收费站是罗平站长负责的，跟自己无关，但他还是沉住气听完陈为斌的话后，淡淡一笑：“我明天到指挥部上班时候跟罗平站长传达一下陈书记您的讲话精神……”
“算了，还是我有空找他本人说吧，你就不要出面了，”陈为斌内心对梁栋有所忌惮，摘下眼镜，摊开双手抹了一把脸，转而问道：“除了收费站存在这些问题外，其它的还有什么？”
杨墨斗说，指挥部发补贴款也不规范，那些挂在指挥部而实际上并没有到一线工作的成员也拿“野外作业”补贴款，分明是不劳而获的行为，应该予以清理、规范。
陈为斌微微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杨墨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把动迁补偿和安置方面存在人情拆迁、暗箱操作极有可能导致权力寻租、滋生腐败的担忧如实汇报。
“这个问题更严重，必须尽快堵漏，指挥部要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报县委研究，”陈为斌书记微蹙眉头，神色凝重，“梁县长知道吗？”
“正如您所说，这个问题性质严重，我不敢随意说，”杨墨斗难为情地说道，“现在跟您汇报这些，我倒觉得有点不大踏实，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只是……”
“不要紧，聊天吧。”陈为斌书记笑了，他觉得眼前这杨墨斗跟自己倒走得近。
陈为斌书记对这个严重问题倒没有太在意，这出乎杨墨斗意料之外，这倒令他不快，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事关修路成败的关键，陈为斌书记不该不重视，于是，又说道：“我觉得县纪委可以去调查了解一下……”
陈为斌没有想到杨墨斗却钻进牛角尖里去，担心他任性而为，严肃地教导道：“没有确凿证据，就叫纪委介入，那会挫伤征地拆迁的一线干部，于事无补。莫伸手，伸手必被捉。但是，现在还不是纪委行动的时候。现在的关键，要确保工程进度！墨斗呀，这事我知道一下就行了，你也不要跟外人说起，免得一线拆迁人员畏手畏脚不敢大胆开展工作，明白吗？”说罢，他悠闲地独自吸起烟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杨墨斗脑海里蓦然掠过《左传》中那篇“郑伯克段于鄢”的文章，仿佛眼前这个县委书记陈为斌变成了文中那个老谋深算的“郑伯”——郑庄公，那个“多行不义必自毙”成语的发明者。他浑身激灵了一下，感到不寒而栗。
既然动迁和补偿方面存在严重问题，作为县委书记的陈为斌怎么能因为赶工程进度而熟视无睹，坐视不管呢？还要等工程竣工之后再反过来清算，来一个彻底解决？可以纠正的事情，可以加以防范的事情，为什么要等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再去解决？仅仅为了自己要出政绩而无视甚或要牺牲属下的前程吗？
杨墨斗觉得房间窒息得很，看了看陈为斌鼻孔里冒出的两条白龙似的烟雾，眉头一皱，把目光投向窗外，外边黑乎乎一片，他仿佛看见梁县长站在黑暗中朝他微笑。
这是陈为斌要收拾梁栋的讯号？杨墨斗脑海里蹦出这么个疑惑之时，恰巧腰间的BB机响起，他一看是牛鹰扣得，本来就觉得不该再在这里待下去了，现在便借口要告退离开。
陈为斌看了一眼杨墨斗腰间的BB机，意味深长地笑笑，也不挽留，但特意叮嘱道：“今晚我们所聊的话不要出这个门。回去后，继续做好工作，希望你不会辜负众望。啊？”
杨墨斗一改昔日倒退着走出陈为斌的办公室的走法，而是一转身高昂着头离开。
下楼之后，杨墨斗抬头仰望三楼陈为斌书记那间还亮着灯光的办公室，心情变得越发沉重，脚步也放慢下来。
“今晚我们所聊的话不要出这个门”，陈为斌书记特意叮嘱这句话，我该怎么办？动迁和安置方面存在这么大的隐患，他居然叫我不要跟外人讲起。我不管做为县府办的副主任，还是做为蔗金路的副指挥，我都有责任和义务跟梁栋县长汇报；不跟他汇报，万一出了大事情而连累到他，我心何安呀！？
杨墨斗确实犯难了，才真正尝到了“当夹板”的滋味。说与不说，本来是自己的自由，现在却变成了煎熬自己的东西，这委实令他想不明白。
看见自己办公室的灯光了，他才想起牛鹰刚才扣他BB机的事情，他大步流星往回赶。
“他奶奶的，明天再定怎么办吧！”他边走边腹语道，脑海里浮现出牛鹰那双充满智慧的明眸和她那张翕张之间吐出真理般话语的棱角分明的小嘴巴，蓦地他觉得不妨跟她说说，听听她的意见。
正在看电视的县府办值班室通讯员刘岩从圈椅上弹跳起来，冲到门口，啪地一声立正，朝从楼梯上来的杨墨斗高声喊道：“报告斗哥！”
杨墨斗对于刘岩这一套滑稽相早已熟视无睹，蹙眉呵责道：“什么屁事？”
刘岩呵呵笑着走近杨墨斗，低声谄媚道：“牛鹰主任到处找你……”
杨墨斗本能地感觉到不爽：牛鹰可是用办公室电话扣自己的BB机的，他刘岩怎能知道她在找我？
杨墨斗厌恶地瞪了刘岩一眼，胳膊稍微往外一张，触碰得刘岩趔趄退后；他自己径直奔向副主任办公室。
“斗哥，你干嘛那么猴急猴急的……”愣怔一下，刘岩朝杨墨斗背影埋怨道。
杨墨斗走进办公室，牛鹰责问他干嘛不回她电话；而杨墨斗却反埋怨她找他干嘛大张旗鼓得连刘岩都知道了？
牛鹰委屈得直喊冤，说她自从他和她爸走出这里之后，自己没有离开过这个办公室半步，而且是关着门的，何来大张旗鼓之说？也纳闷刘岩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找杨墨斗？
“对不起。”他羞愧地说道，继而也纳闷，“刘岩怎么知道你到处找我呢？……”
牛鹰凝眸看向门口，依稀回忆起自己在扣杨墨斗BB机的时候，门外似乎有声响，继而又回忆起在杨墨斗离开这里到现在这一段时间里，走廊外边时不时似乎有人走过，而打开门却又没人影。
牛鹰招呼杨墨斗走近，小声然而却气愤地说道：“绝对是他在外边。整个楼层就我和他俩人在……”她似乎有点惊惧，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他到底什么意思？”
杨墨斗似乎明白刚才陈为斌书记何以知道自己和牛鹰正处对象的原因了，原来刘岩是陈为斌的眼线呀。他眼里冒火，握紧拳头。
牛鹰仰着脸看杨墨斗，看出他满脸的愤怒，以为他想去找刘岩麻烦，越发挽紧他的手臂，劝说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杨墨斗俯下身子，跟牛鹰耳语道：“他是陈书记的眼线……”
“真的？”牛鹰斜眼乜视杨墨斗，疑惑道。
杨墨斗闻到了牛鹰身上的香味，浑身酥麻麻的感觉；没去回答她的话，嘴里喷着滚烫的热气移向她的耳后根。
牛鹰马上意识到杨墨斗失控了，便把他轻轻向外推开，手指向敞开的大门，小声嗔怪道：“你看。有眼线还这样？”
杨墨斗蓦地冲向门口，大喝一声：“鬼东西！”随即，往走廊左右查看一下，连个鬼影都没有。就连值班室的刘岩也没有反应。他觉得奇怪，便急速走向值班室。
值班室里空无一人，只有电视剧在播放。
杨墨斗走进值班室旁边的通讯员休息室，刘岩也不在里边。
“刘岩！”
“小**！”
杨墨斗连喊两声，刘岩没有回应，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牛鹰马上猜测刘岩会不会躲在隔壁陈书浩办公室里偷听，因为陈书浩的办公室与自己的办公室中间也只隔一扇门；她麻利地抬起纤细的小手指，啪啪啪地在电话机上飞速按键，扣刘岩的BB机并侧耳聆听隔壁，很遗憾，她想用BB机的响声暴露刘岩的位置而没有成功。
“你扣谁？”杨墨斗走到门口，看见牛鹰在按键号，便问道。
“你不是喊刘岩，刘岩不在吗，我扣他，”说罢，牛鹰往隔壁陈书浩办公室那边努嘴并摇头示意杨墨斗不要做声。
心有灵犀啊！杨墨斗再次感应到眼前这位牛鹰是那么深谙自己的想法，回想起她之前抄写自己狂草的政府工作报告初稿的情形，他益发觉得“知我者牛鹰也”！他按耐住兴奋，走近她，在她面前竖起大拇指，随即说道：“走，去我宿舍。”
“好的，”牛鹰也没问他干嘛，羞涩地回应道，并随他走出办公室。
灯灭了，大门嘭地关上，杨墨斗和牛鹰俩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躲在陈书浩办公室里的刘岩终于舒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来之前关掉了BB机。当他开门急急走向自己的值班室的时候，他傻眼了：就在梁栋县长办公室外面走廊那头，一个高大的身影向他凶猛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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