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我们谁跟谁呀

　　机关单身宿舍区位于县政府大楼西侧，由南至北排列三座同一结构的两层楼的砖木瓦房，编号为七、八、九。

　　按川坪县地方话讲，“七八九”与“炒排骨”三字谐音，机关大院的干部戏称单身宿舍区为“炒排骨”。

　　机关干部之间对话便简单明了。一个问，你住哪里？另一个说，炒排骨701。对方就明白了，哦，是住在单身宿舍七号楼01宿舍。

　　住在单身宿舍区的所谓的“单身”，是指两种人，一种是未婚；另一种是已婚但配偶不在县城工作的。

　　由于宿舍紧张，住在这里边的所谓“单身”者，还必须是在县城没有自己住宅的干部。

　　叶达官虽然住在其岳父家，然而毕竟是没有自己住宅；他虽已婚，然而他妻子张婷还在贵安镇辖区内的县织布厂工作，所以他有条件分配宿舍，而且只能被分在“炒排骨”里。

　　假如他的老婆张婷也在县城工作，那么，他就有资格分配在机关干部家属区里住单元房了。

　　家属区共有三座单元房，分别为36户、48户、50户，编号为3、5、6。

　　家属区的单元房固然令机关干部羡慕，然而，

　　叶达官却很满意被分配在“炒排骨”里，因为这样就不要寄居在岳父家里，自己便有自己的空间，也活得很自由自在，有一种冲出牢笼重获自由的幸福感。

　　此时，他喜形于色地与杨墨斗边走边聊，缓步向“炒排骨”的七号楼走去。

　　他的宿舍在七号楼的楼上最东面那一间。

　　七号楼多安排县两办的单身干部，即便是两办的领导也爱住七号楼，一者这里就在县政府大楼旁边，也离县委近；二者川坪县人认为“七”字吉利，成语不是有“七上八下”吗？“七”是上，意味着走运；“八”是下，意味要走倒霉运的，如此，县委机关大院这块官地上的人更喜好带“七”字的宿舍楼。

　　对于为了升官发财而时不时到附近寺庙烧香拜佛、找人算命的叶达官来说，这些官场的禁忌更是他讳莫如深的，能住在象征走好运的七号宿舍楼那是件值得他暗自庆幸的事情。

　　叶达官和杨墨斗踩着木板块铺设的楼梯往楼上登去，两人都是一米七五以上的个子，相对机关大院的干部来说显得有些魁梧，尤其是杨墨斗，较为老旧的楼梯似乎难以承受这两人的践踏，发出咯咯吱吱的声音，仿佛是痛苦的**。

　　“想不到县委机关也有这样老旧的房子，这楼梯好像要散架似的，还不如我们良种场那个水泥楼梯来的结实……”杨墨斗有些感慨。

　　“这里的房子是老旧些，但是，在机关里主要不是来住的……”叶达官洒脱地说道，说得意味深长，“这里的老旧，36户、48户，还有常委楼那可都是好住处呀。”

　　杨墨斗知道叶达官所说的意思，笑着说道：“你反正在这里也住不久……”

　　登上二楼楼道的叶达官没有回头看杨墨斗，转身向左边走廊走去，说道：“你总不至于想老待这里住吧？”

　　走廊也是木块铺设的，随着脚步的移动，也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孟冬西下的日头晒在木板的楼道栏杆上，斑驳的黄色还能映射出昔日这座宿舍的高贵。

　　据说，县委常委宿舍楼未建之前，这七号楼却是县领导的家庭乐园。楼上最东那间宿舍，曾经是县委书记的寝室。

　　如今这间宿舍已经归叶达官暂时保管和使用了。

　　杨墨斗跟在叶达官后面，走到楼上最东面那间宿舍。

　　这间宿舍的门正对着走廊，也就是说，比他们刚才走过来的几间足足大一个走廊面积。

　　杨墨斗往西头楼道看去，最西边那间跟叶达官的这间一样大，两间遥相对应。

　　杨墨斗算了算房间数，共十间，木楼梯从中间上来，东西两边各五间。

　　“古朴、典雅、幽静，”杨墨斗开始羡慕，满口的赞美之词。

　　“这间原先是彭飞住的，”叶达官边开锁，边说道，“他娘的，他办公室和宿舍都留给了我，其他的好东西却没有留下……”

　　“还有什么好东西没留给你？”杨墨斗问道。

　　“他玩得女人呀，哈哈……”叶达官推开门，走进屋里，顺便打开靠南的窗户。

　　“他玩的女人你也想拿来？”杨墨斗蹙眉说道，双眼盯着前面的叶达官的后脑勺，隐隐约约觉得他很是恶心，“他跟哪个女的？”

　　“哎呀，墨斗，我说着玩的，谁知道他跟哪个女的相好呀！”叶达官哭笑不得，总觉得杨墨斗太过迂腐和较真，“你来机关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适应机关生活呀？”

　　杨墨斗嘿嘿一笑，也走近窗台。

　　凭窗看去，隔着前面县检察院的空埕，便看得见县城通往贵安镇的公路旁的防洪堤，防洪堤上的草大多已枯黄，然而却有几只羊行走在堤坡上。

　　“没想到我们的县城竟然这么落后……”叶达官感叹道。

　　杨墨斗也挨近叶达官，看向前方，也看见了几只羊匆匆走离视野，他知道叶达官为什么发感慨了，于是，笑道：“达官啊，好好做，改变县城的重任必将落在你的肩上……我想，你来县府办无非是镀金，为明年的县乡换届当乡镇长热身吧？”

　　“哎！”叶达官满脸的忧戚，走过去把门关上，“我担心我岳父如此折腾，会坏我的好事啊！”

　　说罢，他掏出一包未打开的软中华扔给杨墨斗，随手又掏出刚才分给黄金刚抽的那包，从里边抽出一支递给杨墨斗，说道：“你那包留着私底下抽，别说是我给的，——我怕外人说闲话，刚才黄金刚就说了吧，是不是？”

　　杨墨斗也不客气，心想反正你叶达官身上的好烟不可能是自己掏钱买的，不拿白不拿，听见叶达官心虚而让自己保密，便笑着说道：“机关大院里有实权的官员大都抽中华呀，就是我这号人偶尔也能在酒桌上捡到一两包的软中华，……”说罢，伸手从西裤袋子里掏出一包软中华给叶达官看。

　　“那你刚才分给黄金刚的烟，一包才几块钱呀？”叶达官纳闷道。

　　“老黄牛多数待在办公室，哪来的好烟？”杨墨斗把两包软中华烟分别落进西裤的左右口袋里，“他平时只抽便宜的烟，便宜的烟劲大，他抽得惯，倒是软中华烟碱量小，他抽得不过瘾，还会说闲话……”

　　“哦——！”叶达官听后如醍醐灌顶似的清醒过来，原来分烟也要看对象呀！他笑着点点头。

　　“你说你岳父把你弄到现在这位子，怎么会坏你的好事了？”杨墨斗问道。

　　“你想啊，今天是12月18日，明年五六月份乡镇主官基本要到位，这样算来，无非是一百六七十天的时间，”叶达官几乎是掰着指头算时间，显得着急而无奈，“一般情况，一个刚到新单位这么短时间，他是很难再转任的……我，哎！”

　　“你说的是一般，还有特殊吧，”杨墨斗安慰道，想起别人传说的张浩跟张可飞是铁杆哥们，他进一步试探道：“那还不是张书记一句话的事？——你岳父可是张书记的铁杆哥们呀。”

　　叶达官呲的一声冷笑，说道：“要是他们关系真有那么好，去蔗州镇当镇长的就不是彭飞而是我达官了！”

　　杨墨斗想想也是，便问道：“彭飞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原先是张可飞当常务副县长时候的秘书，就像你现在是张光辉的秘书一样，”叶达官看着杨墨斗，仿佛看到另一个的彭飞站在自己的面前，内心陡然升腾起几分的不安，酸溜溜地继续说道，“弄不好，你也不要多久就会像彭飞一样的……”

　　“我们这批新考入的秘书等几天还要考核，”杨墨斗杞人忧天地说道，“不知道我能不能留下来呢？”

　　“废话！”叶达官骂道，“陈书浩上午都叫我安排你们的宿舍了，还考核什么？再说，有我在，哪有你考核不过关的？！你这不是责骂我吗？！”

　　叶达官耸起一字肩，转身走向北面的窗台，“放一万个心吧，墨斗同志！——所谓考核，是我和陈书浩两人来考核的。”

　　杨墨斗虽然知道不管谁来考核，他都不可能不会通过的，但是，为了表示对叶达官的感激，他谦恭地跟在叶达官的后面走，并递过一支烟给他，喜形于色地说道：“那太好了！太谢谢了！”

　　“我们，谁跟谁？”叶达官接过烟，居高临下的姿态，“县府办是做官的摇篮，摇几下就要出去了！记住：不要恋战！”

　　杨墨斗打开打火机，给叶达官点上烟，似乎不大明白叶达官所说的，有些疑惑：我还没有正式成为县府办的秘书，你叶达官就跟我说不要恋战，那不是痴人说梦吗？

　　“我知道你文笔好，但是，做秘书的终极目标是要升官，”叶达官摆出领导和长者的姿态说道，“所以，不能自持文笔好，更不能自负，否则，你就永远会呆在县府办当个御用似的文人，成为一台写请示报告、总结和领导讲话稿等文件、材料的机器……”

　　杨墨斗愣愣地看着叶达官两片嘴唇在开合，脑袋瓜内似乎被炸得一团糟。

　　“不明白了吧？”叶达官拍着杨墨斗的肩膀，自负得要命，“我毕竟在官场历练三年，有些东西看得比较清楚。再呆上一阵子，再看看官场，再想想，你会知道我今天跟你说得基本接近真理……呵呵。”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杨墨斗感慨道，其实在他内心想的是叶达官因为文笔不好而刻意警告自己别看不起他吧。

　　“据我所知，县府办这口水潭深着呢……”叶达官再次语出惊人，“所以，我们老乡、老同学，还有曾经过的老同事，必须相互支持、配合，共同抵御外敌！”

　　外敌？杨墨斗震惊了，更是疑惑地看向叶达官。

　　“比如黄金刚，比如李建民，这二人可以说是头号敌人，”叶达官目光冷厉，严肃地说道，“毛伟人说过，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首先要弄清楚……”

　　“老黄牛？”杨墨斗嘟嚷道，很是不认同把黄金刚归入敌人阵营，倒是李建民这人给他的印象有点阴沉。

　　“黄金刚目中无人，刚才会上你也看到了，就连张光辉常务，他都不把他看在眼里，”叶达官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张光辉常务可是你墨斗的主子呀，他黄金刚都不把他看在眼里，他还会把你墨斗看在眼里吗？再说了，张光辉常务看见你跟黄金刚关系那么好，他会怎么看你？再说了，黄金刚真的跟你很要好吗？……”

　　杨墨斗的灵魂再次被洗礼，觉得叶达官分析得很到位，很正确，他略有所思地看向叶达官，瞬息过后，他不得不微微颔首。

　　“还有李建民，我早听说他就是综合科的科长了，这次没提拔，他很想当张光辉常务的秘书，结果呢，只跟了分管挂职的副县长，他会甘心吗？还有，他挡在你前面，你何时才能露头？”叶达官边漫步转圈圈，边微笑着侃侃而谈，“县府办林子不大，也是什么鸟都有啊，我们不得不枕戈待旦啊！”

　　叶达官所说的，虽然有些危言耸听，然而，也不无道理。但是，对于叶达官把“阶级分析法”运用到县府办的队伍里，杨墨斗有些抵触。

　　杨墨斗想，叶达官的最后的结论才是他叫自己来宿舍的用意吧，为了迎合叶达官，他故作惊诧道：“哇！你不说，我还以为县府办是风平浪静的港湾呢！”

　　叶达官满意地笑了，颔首微笑道：“毕竟我在官场多年。以后，你自会体会到的……”

　　“叶主任，日后有事，你尽管交代就是，我墨斗绝对没二话！”杨墨斗假意表态道。

　　叶达官见目的达到，便说道：“私底下不要叶主任、叶主任的叫，我们谁跟谁呀，是不是？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办公室去吧。”说罢，径直往门口走去。

　　陈书浩主任刚才在会上说了，今晚在富英楼酒店为叶达官和彭飞两人迎新送旧，县府办全体干部职工都参加。

　　回办公室途中，叶达官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乔娇娇那娇小玲珑的身材和可爱的脸蛋以及饱满的胸部，他喜笑颜开。

　　叶达官瞥见身旁杨墨斗默默无闻地走着，心想此人英俊，定会让乔娇娇迷恋，于是便一本正经地奉劝杨墨斗道：“墨斗，你也该找对象了……我看牛鹰不错，看得出来她对你很在意的，抓紧哦……”

　　杨墨斗不置可否，他脑袋瓜里想的是刚才叶达官跟他所说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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