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心书生
凌云渡。
这是眼前渡口的名字。
三年间，江莫尘时常跟着师父云逸子来往于大河两岸，故而与渡口的摆渡老头甚是熟络。
这摆渡的老头很古怪，渡人过河分文不取，只需给他讲一个故事。故事若是说得好，他还会奉上香茗美酒，若是说的不好，任你给他多少银子，他也不会渡你过河。
尽管渡口的摆渡人不止老头一个，但是过河之人总会先来老头的小草棚内说故事。
如此一来，老头和他的小草棚也成为了渡口的一道风景。
老头常说：“老朽摆渡，只渡有缘人。”
大河浪滔滔，渡口聚满了从西域两州而来的商客。他们有的是西域的商人，有的则是大唐的商人。
此刻，在摆渡老头的小草棚中，一个落魄的中年书生正在讲着一个故事。虽然讲的也是不免落入俗套的爱情，但是这书生却是满面愁容，声声悲戚。
中年书生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然而在江莫尘和佟九黎两人眼中却是一具尸体。
因为，他没有心！
按道理来说，一个没有心的人早就应该死掉了，可眼前这个中年书生却依旧三魂不散，七魄不离，和活人无异。即使这世间的修者们也没有这样的大本事，更别说这书生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此怪异的一个活死人，不禁引起了两人浓厚的兴趣。
“臭小子，你说他讲的可是事实？”佟九黎偏着脑袋，附耳问道。
两人早已梳洗干净，换上了干净的衣物。尽管江莫尘穿着归羽的道袍明显十分宽大，但总比围着一张兽皮要好得多。
臭丫头的储物手镯中存有衣物，竟不早些拿出来，真是可恶！这个恶丫头以后还是少招惹为好。
“我觉得这个故事有七成是真的。”
“我倒是觉得有九成真。”
看到小丫头一脸怜悯的神色，江莫尘顿时觉得有句话说的真是好：女人都是感性的，无关年龄，无关身份。
女人总是会被一些事情所感动，越是单纯的女人，越是好骗，就像眼前这个傻丫头一样。
“喂！臭小子！你对我不满你就直说呀，干嘛一副鄙夷的表情啊！”
被佟九黎看穿了小心思，江莫尘赶忙讪讪道：“哪有啊！我正在看那边的风景呢！”
“哼！骗鬼去吧！”
丫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他自觉无趣，便走出草棚看着远处的两界山，心中再生感慨。
“尘哥儿，劳烦你陪老头子喝一杯，如何？”摆渡老头提着一坛酒笑呵呵地说道。
“大爷说笑了，小子这次回来就是想着要陪您老喝一杯。”
老头在江莫尘身边坐下来，放下手中的酒坛子，问道：“尘哥儿，怎么不见你那不着边的师父？”
闻声，江莫尘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沉默良久，悲伤道：“家师已经去了……”
老头察言观色，自然猜到了云逸子已经身死。他赶忙岔开话题说道：“尘哥儿，我这老家伙敬你一碗！老朽观你气运，乃千古造化聚于一身，看来今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了。”说着，将酒碗举过头顶，继续道：“不知尘哥儿给我这糟老头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什么？”
江莫尘饮下老头敬来的一碗酒，轻声叹道：“讲的自然也是爱情。”
“呵呵，尘哥儿真会说笑。这世间情爱不过是一场梦幻泡影，梦醒之后，你还是你，这条大河也还是大河。”老头一阵朗笑，指着正在讲故事的落魄书生，继续道：“尘哥儿刚才猜这书生讲的故事有七成真，可我这个糟老头可不这么认为。”
“哦？大爷觉得那个故事有几成真，几成假？”
“自然是半成真，半成假，剩下的那九成，是心。”摆渡老头的脸上虽然依旧挂着笑容，但是他的眼神在此刻却无比认真和坚定。
江莫尘不说话，抓起酒坛子痛饮一口，烈酒辛辣入喉，转而胸口一阵火烧。等到那股无名火渐渐平息下去，他这才喃喃说道：“心……大爷如何看出那人无心？”
老头笑而不语，也不再理睬江莫尘，口中唱着号子大步向渡口走去：“开船喽！摆渡摆渡，只渡有缘人。大河浪涛涛，一叶孤舟渡红尘，情丝心头绕。”
佟九黎在一旁帮阿笨整理着毛发，见摆渡老头离开，对不远处的江莫尘说道：“真是一个怪老头，看起来你和他还很熟呢！不过那个中年书生，我们是否要跟着他？”
“不急，等回到落阳关再说。”
大河对岸，江莫尘向摆渡老头道别。看着眼前的落阳关，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阵酸楚。
三年前，他和师父就是从这里第一次看到这座小城的。
如今，站在这里的人只剩下自己了，而师父则长眠于山谷，永远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臭小子，你猜的果然没错，那个书生的确向落阳关去了。”
江莫尘回头看了小丫头一眼：“我们这样进城有些不妥，你换掉女装，扮成一个小道童，而我就扮作你的师父好了。”
“凭什么！我扮师父，你扮徒儿，这才合理！”佟九黎气鼓鼓地说道。
“你见过谁家师父个头这么一点儿？你最多也就能扮个大师兄，想扮师父等长高一点吧！”
看着江莫尘幸灾乐祸的鬼脸，佟九黎双眼瞪得圆鼓鼓，却不知如何反驳。最后，她只好接受这个臭小子的提议，两个人钻进芦苇荡里迅速进行着便装游戏。
只见芦苇荡中一种晃动，不多时，从里面钻出来一个银须老道，身边跟着一个小道童。
“阿九，还不扶着为师一把，真是笨！”老道压着嗓门说道。
“扶你个大头鬼！一边呆着去！阿笨，我们走！”小道童说着跳上身旁大白熊的背，扔下老道和那只红毛猴子扬长而去。
“臭丫头，你等等我！”老道吹胡子瞪眼的大喊道，声音俨然就是江莫尘的。
落阳关，烟柳巷。
赵小胖垂头丧气的从巷子里走出来，望着远处的天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一日，那条碗口粗的大蛇暗中护送他和姐姐下山，却不见了癫道人和尘哥儿。
他虽然清楚这师徒二人不是普通人，但是即使有事离开也应该道个别呀！而当日那条大蛇也是行踪匆忙，那两界山中更是让人感到一阵诡异。
自己只是一个凡人，那些神仙精怪之间的事情，他可不想去沾惹。
可是，尘哥儿师徒俩对他们赵家有大恩，为了姐姐的事情至今生死不明，这让赵小胖很是担忧。
他每天都要来烟柳巷和城中的各大赌坊转一圈，希望能够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每天都满怀希望，却又被现实一次次击倒。
今天依旧一无所获，他如同失了魂一般走在大街上，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死胖子，真的是你啊！”
这声音，这语气……是尘哥儿！
他登时回过头去，然而……眼中哪里有尘哥儿的身影。不过，倒是有一个猥琐的老道正一脸淫笑地望着他，老道身边是一个骑熊的小道童，而那老道的肩头站着一只红毛猴子。
就在他再一次失望转身的时候，只听那老道开口道：“呆子，你不记得老道了吗？”
这种语气他再熟悉不过了，分明就是尘哥儿的语气。可是，这个猥琐老道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离谱的问题？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呀！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老道已经三两步来到面前。那老道抬手便赏给他一记拳头：“真是个呆子，我是尘哥儿呀！”
没错！是尘哥儿！
他擦着眼泪鼻涕，拽着老道的袖子哭道：“尘哥儿，我对不起你呀！你为了救我和姐姐，一个月的时间就变得这么老了，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你放心，胖子我一定给你养老送终，一定让你安度晚年……”
看到赵小胖如此伤心，江莫尘心中还有些感动，可是这呆小子开口只说了一句便严重得罪了我们的混世魔王尘哥儿，大魔王脸上可真是五光十色，绚烂非凡啊！
“赵小胖！你大爷的！你的眼睛瞎了呀，没看出哥哥我这是易容的效果吗！”
看着暴跳如雷的猥琐老道，以及趴在熊背上笑得直不起腰的小道童，赵小胖顿时呆若木鸡。他心中嘀咕道：易容也不知道用心一点，这么猥琐的形象一看就不是什么正派人士。
寒风如剑，割在人的脸上生疼。从赵小胖家出来，江莫尘带着佟九黎来到了他之前居住的小院里。
巧的是，从赵屠户口中打听到，这个小院从前的主人是一个书生，与江莫尘描述的那个无心书生十分相似。不过那个书生在二十年前离奇失踪，他的家人也在他失踪后的第十天惨遭灭门。
从此之后，那个小院便荒了下来，没人敢住进去。听说是因为每到午夜小院中便鬼影重重，怪声四起。不过自从江莫尘跟随云逸子来到落阳关并住进小院，闹鬼的传闻这才渐渐平息。
江莫尘并不知道自己住了三年的这个院子还有这么一件离奇神秘的故事，听闻赵屠户提起，心中的好奇更胜一筹。
他心中有一种直觉，那个无心书生一定会回到这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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