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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章节29 回家 没有言语的失落


  [第7章  外传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413节  新章节29回家没有言语的失落

  大家又走了半个小时,然后又走了一个小时,因为所到达的地方,即使他们走断了腿也不会在那里歇息。

  苍蝇哄飞的声音像是低沉的雷鸣,而残影这群人的眼神像惊骇的兔子,他们看着路边的那些尸体走过丛林。

  被射杀的、刺死的、死于扫射的、死于爆炸的——胜利的日军会把自己人的尸体搬走,这里留下的全是他们的友军。

  残影拥有上一个世界存在的记忆,比这更惨烈的模样都看到过。相比热兵器的厮杀惨烈,冷兵器的交锋更加残酷,开膛破肚流淌满地的景象在残影看来只是觉得碍眼,何况如今场景。

  死啦死啦站在路边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稍微诧异的瞥一眼若无其事的残影就移开视线,非人生物不需要自己*心。

  他看向烦啦等人的眼中并没有掩饰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场惨败。

  这条点缀着尸体的小路长得让人麻木,大多数人尽量看着前边人的脊背,间或有一个实在无法抑制的跑到路边去呕吐。

  烦啦用一块布蒙住了口鼻,去查看死啦死啦身后的那具尸体。

  “是主力军。”烦啦断定。

  死啦死啦查看着他的指南针,“就是说,我们至少把方向走对了。”

  烦啦问他:“你怎么不念南无阿弥多婆夜了?”

  “因为活的比死的更让人*心。”说着看向依然走在前面警戒四周的残影,“那家伙又是没心没肺的,我不给你们折腾点事,你们怎么回去。”

  烦啦转头看了眼残影,然后回到队列,插入郝兽医和阿译中间。本来和残影走在一起的迷龙已经把自己放任到烦啦前边,他不是走不动了,只是在东张西望。

  烦啦他们不想说话,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迷龙忽然就手把机枪扔给了一直跟随在他身后的豆饼,那一下几乎把豆饼给砸塌,然后迷龙掉头去了路边,从一个死人的手上捋下一块手表。队伍沉默地走着和看着,而迷龙看他们像透明的一样从大家身上穿越。

  迷龙好像刚恢复记忆,他是宣称过要来发洋财的,他立刻把老宣言付诸实施。大家看着迷龙迅速成为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

  迷龙从队伍中间穿过,他粗莽地推开挡了他道的郝兽医,去那边路上的一个死人身上摘下一枝钢笔。

  死啦死啦视而无睹地走向队尾,烦啦他们尽量视而无睹地前进。他们不想说话,这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迷龙手上戴满各种质地的戒指,脖子上连项链带长命锁金的银的戴着好几个,他有三至四只手表,胸口插的钢笔多别人只好以为他是个修钢笔的。

  这时,又一个人动了,那是残影,他看到了草丛深处倒着的一辆手推车。迷龙也想走过去。只听残影向队伍里的人大喊,“野猪、蝙蝠花生米,还有蛇屁股木匠,都过来。”

  死啦死啦看了眼残影,一脸阴沉蹙着眉。

  被残影叫到的人朝他那儿跑去,在他们过来的路上残影趴拉开车上倒卧的那具尸体,翻检车上载着的饼干和罐头。

  带着三个汽油桶还有大量子弹、缅甸布纠成的布绳的蛇屁股他们来到这里。残影伸手指了指说:“把身上的东西都放在上面,推着它走。”

  蛇屁股五个人依言行事,残影把身上的重机枪放下,然后爬到车上把一箱子一箱子的东西重新整理腾出地方,接着把三个汽油桶还有各种物资弹药放在车上。

  残影的力量本就让蛇屁股他们吃惊,他一个人搭上扶手,接着就把它推动起来。“你们看着干什么,推一把呀!车上的东西可有一半是你们身上的。”

  五个人应了声是,马上前来帮忙。

  迷龙本以为残影只过来检查一下车上是不是有弹药,一会儿就走,没想到这货这么简单的把东西推走了,所以傻傻的站在那里瞅着。

  大家现在只能坐在这里休息,尽管视线里仍有同僚的尸体,但哪里又没有这些尸体呢?大家的鼻子早已丧失了知觉。

  烦啦和郝兽医、阿译坐在一起,他在清理自己的步枪,看着残影和蛇屁股等人推着那辆车从草丛里钻出来。到他身边的时候,蛇屁股几人已经累了,开始停下来休息,残影开始找绳子试图把车子和身子拴连上。

  迷龙这会儿又开始在死人身上拔东西,肆意翻弄着袍泽的尸体。

  “迷龙那家伙该死。”烦啊说。

  郝兽医理解地说:“谁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闹脾气,跟自己过不去。喊发洋财,他攒东西好像就为败掉,喊回家,他家可是被日本人占着。”

  阿译立刻响应烦啦,“就该军法从事。”

  烦啦和郝兽医都瞧了他一眼,连听到阿译这话的蛇屁股几人也盯向他,眼神透着陌生和怪异,叫本来信心满满的阿译忽然不自在起来。

  烦啦说:“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挺该死的。我们。”

  阿译赧颜,“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么不成话的军队,真该有个军法……来管管。”

  “军法?没打过仗的白痴,就知道跟冲锋陷阵的聒噪什么军法,这样你们就有用了。除了行刑队你们又给我们什么了?给顿粥都是霉的。”阿译的话勾起了烦啦的火蛇屁股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啦长官,你们给过我们什么?拿着枪杆子抵着我们上,除了这些还给过我们什么啦?”

  郝兽医劝道:“烦啦、蛇屁股,你们又放什么邪火?阿译什么时候又成了行刑队?他吃的米也从来没比你们多一粒。”

  那是邪火没错,烦啦决定闭嘴,蛇屁股撇撇嘴也不再接口转过头不再看这边。阿译也嗫嗫嚅嚅的。“我不是什么你们。我和你们是一样的。”他在这样自相矛盾的句子里涨红着脸,“我是说秩序,我们差劲,就差在没有秩序。”

  蛇屁股掏掏耳屎,假装没听见;残影耳目聪慧,听到阿译的话,只是翘起嘴角。其他部队残影不知道,单单面前的部队,谈爱国谈革命他们连看都不看一眼:没饭吃,怎么爱国;受伤了没药没医生,只能等着烂死,怎么爱国;他们只想杀小日本,每个人身上多有血仇,即便在一旁拔死人身上东西的迷龙,一个关外汉子,祖坟被日本人扒了跑到关内十一年。

  一次两次,会热血澎湃,但三次四次,五次六次,太多的失败让这些人不想再去想自己会赢得的胜利。

  阿译的话把烦啦本来下去的邪火一下勾了上来,他刚擦好枪,于是把枪托杠进了阿译怀里,把对方的手合在扳机上,把自己的脑袋顶在枪口上,“秩序?来吧,帮个忙,从这里头就是乱的,被你这样人搅的。帮个忙,给它军法从事了。”

  阿译想把手拿开,烦啦又给他合上,要不是郝兽医给烦啦后脑勺猛一下,烦啦本来会用阿译的手把扳机扳下去的。

  “撞邪啦你?老兵了,拿枝枪这样闹有意思吗?”老头儿骂道。

  蛇屁股蝙蝠等人看着这场闹剧,没发表看法。

  烦啦也觉得孩子气了,悻悻地把阿译手里的枪拿了回来,“枪都不会用还妄谈杀人。我就是吓吓他。刚擦的枪有鬼的子弹?”

  他把那支枪往身边一摔,于是“砰”的一声,一发子弹擦着烦啦的身边不知飞哪去了。郝兽医、阿译、蛇屁股、野猪、花生米、蝙蝠、木匠和烦啦,他们八个呆若木鸡着,其他的同僚只是看他们一眼,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们也不知道刚才烦啦险些把自己的脑袋打成碎西瓜。

  烦啦一脚把那支鬼枪踢得离自己又远了些,然后蜷在那里使劲揉自己的头。阿译一直瞪着烦啦,嘴唇在发抖。

  “你们都……你们就都那么想打回去吗?”郝兽医看着他们。

  鬼门关的那趟旅行让烦啦语无伦次,虽然残影将敌人解决,但九层九是残影杀死的,也就是说,没有残影他们留下的尸体绝对不会低于二十具。而一路上看到的同僚尸体亦让所有人沉寂,这是一场大溃败。

  烦啦的碎语很象诅咒,“想打个胜仗。可已经不想了。又被骗了,这是骗最后一次了。不是不是,没人骗我,我自己骗自己。早几天我跟自己说,孟烦了,除了缺德,你也能有点儿人动静的——那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也不会说了。我要做混蛋了,混蛋不用跟自己说这种话的。”

  阿译茫然地看着烦啦,看完他就看地面,即使是泥土也让阿译有一种经久的恐惧神情。郝兽医看着烦啦,看完就茫然看着其他人。所有人像在苦刑的间隙休憩,有人躺得像具死尸一样以图恢复点儿衰竭的体力,有人机械地拭擦多半用不上的枪械,有人在撮土为炉跪拜一下沿途不绝的同僚尸体。

  郝兽医喃喃道:“……死啦死啦说得对呢,这趟出来要死很多人呢。”

  烦啦打断他,“这世界上最不管用的就是说得对了。”

  郝兽医并不理会烦啦,“美国人是想当然死的,英国人是太高看自己死的,日本人是狂死的贪死的——我们怎么死的呢?”

  烦啦心不在焉地问:“我们怎么死?”

  “迷龙是漫不经心死的,阿译是听天由命死的。我不知道你比他们强还是比他们惨,你两样都占。”郝兽医说。他没说残影,他知道这人和他们不一样,一个人敢对一个日军大队开枪,他似乎融入这个团队又似乎距离所有人都很远,似乎内心深处有一种别人无法理解的高傲,疯癫死的?狂妄死的?高傲死的?

  烦啦恶毒地问着,以图找到一个打击他的缺口,“你呢?兽医,你怎么死的?”

  “我看着你们,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好看着你们。我是伤心死的,看着你们伤心死的。”他最后的一句话实在是让烦啦哑然,他看着他混浊得像瞎子一样的眼睛,他放弃反击。

  残影把绳子扣在身上,然后对坐在那里休息的蛇屁股他们喊:“来啊,不想回家?”

  于是,蛇屁股等人开始起身,这回他们比原先轻松,七层的力都被残影沉受着,他们只管把住手推车的方向以及控制它不要在山道上颠簸的太厉害。与此同时,他分出两个人,把死去同僚身上的弹药收过来放到车上。

  先行去探道的死啦死啦回到了休息的这片空地,残影一行停下来看着他,见死啦死啦*着已经哑了的嗓子喊:“前头平安无事啰!连死人都没有!走啦走啦,活着的混球们!”

  他看了残影一眼,发现这帮人将周围收来的弹药放到车上便转开目光,真正吸引他的是迷龙,那家伙茫然的在尸体堆里忙活,收刮尸体上值钱的东西——然后便开始喧哗着把烦啦这帮散沙聚成队形。

  烦啦很难自控地去帮助郝兽医起身,搀扶着他的时候自己感觉到对方绝不仅仅是年龄和体力上的衰竭。所有人走向死啦死啦正在聚拢的那个队列。

  大伙儿开始继续漫长的回家之路。

  路上的时候,残影给烦啦他们丢去几盒饼干,要求是让他们把道路两旁尸体上的弹药帮忙收集过来。

  这些人一边走着,一边分食着饼干,偶尔到看得见的尸体上把剩余的子弹收上来,才一会儿功夫,从不辣那里来的饼干很快就吃光了。

  死啦死啦这次做了排头兵,不过他这个排头兵是倒着走的,他一直在注意他这队伍里可能的掉队者。

  残影他们就在死啦死啦身后,抬眼就能看到前面的死啦死啦。

  烦啦搀扶着郝兽医,但他的注意力更多在队首的死啦死啦身上。

  这位身份暧昧的团长是个倒行逆施者,此时他正倒行,而且一直逆施。初见时他对整群并不驯服的家伙施行高压,强迫烦啦他们作战,烦啦迷龙等人又几乎让他成了丛林里的无名尸。溃逃时他大可对这些人开枪,他倒放弃了所有条令纪律,只要队列里的人记住一条:别掉队,掉队就别再提回家。

  死啦死啦在嚷嚷,很难理解那个从没休息过的家伙怎么还能喊出那么大声音,他用一副嘶哑的嗓子喊:“别他妈掉队!掉队你也就偷个盹!盹完就连回家的梦都没得做了!”

  他迅速从一窜人身边跑过,毫不留情地踢打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同僚,这个同僚是烦啦他们从浅滩上救出来的一个,和大胡子崔勇一样也是重机枪射手之一。

  “叫啥名字?哪里人?”

  “罗金生。扬州,观音山。”

  死啦死啦说的未必是扬州话,但至少是江苏话,“肉而又臭,讲再细你妈也不会知道你死缅甸了,麻里木足麻木神,罗金生。”

  所有人都不知道罗金生是被什么刺激得又开始行走,烦啦等人看着死啦死啦旋风般又卷回了队前,仍然是倒行。

  残影转头对蛇屁股说:“屁股,拿饼干给刚才拿家伙,半盒就行,其他的给不辣他们。”

  “好诶。”蛇屁股没有废话。

  “各位叔叔大爷,我是你们众人的灰孙子,求你们乌珠子也别光瞪着地皮,旁边有摔的倒的要装死的也帮衬一下好不好……”

  所有人看着那家伙在倒行中从坡坎上一跤绊了下去,在嗳哟喂的痛叫中消失于大家的视线,残影等人目瞪口呆一拥而上,看着那家伙从坡坎下的一堆灌木丛里爬将出来。

  “好看吗?提神吗?有力气笑的笑一个,给个人场,笑完了茬儿走人……”话没说完他愣住了,他愣住是因为看站在坡坎上一直愣着的残影等人,残影他们发愣不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身后的坡下,死啦死啦转过身。

  大家终于走出了丛林,而山坡之下,是一条终于可以行车的大路,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条泥泞而糟糕的路上,自极目的山峦中而来,往极目的山峦中而去的都是他们溃不成军的,疲惫而潦倒的同僚。

  残影对蛇屁股等人招呼一声,他是少有的会长时间发愣的人。“团座,你运气真好啊,下去喽。”

  带着车下去可不简单,残影思量了下,让蛇屁股等人先到坡坎下方,然后他把车一点点放到下面,在他们扶住了后再放开自己的手。

  他们的动静惊醒了死啦死啦,他看了看前面的溃军,又回头看看仍在发愣的烦啦他们。

  烦啦们呆呆地望着前尘的时候死啦死啦不再看爱他们了——他走向那支溃败的大军,烦啦一行人跟随,并汇入那支溃败的大军。

  他创造了一个注定被淹没的小小奇迹,在与日军的那场遭遇战后,队伍幸存四百一十九人,当队伍回到属于他们的人流中时,仍是四百一十九人,没一人掉队。然后他开始竭力让这个小奇迹不被人流淹没,他的办法是让它变大。

  死啦死啦仍然倒行在泥泞的路面上,有时候他摔倒,那没关系,他很擅长爬起来,爬起来然后向后面残影等人现在还看不见的队伍叫喊。

  “你们当自个儿是老鹰吗?各顾各地走?路边水洼里照照,你们长得像老鹰吗?你的枪呢?你肚子里有食吗?这两条木头桩子是你的翅膀?你连麻雀都不如。我告诉你们怎么回去,见过大雁没?飞成两行,受伤的被挟在中间,几百只小翅膀变成两只大翅膀,飞得比老鹰远十倍——就这么回去!——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我们是打过仗的,一路杀着日军过来的。”

  他穿梭在人群中,努力说服溃兵加入他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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