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地之初，万物演化之时。原本混沌的空间逐渐清明，山间一汪清泉顺流而下，聚成一潭，一抹翠绿破水而出，渐渐长成一株并蒂莲。
万年后，池中忽然光华大耀，并蒂莲盛开不过一刻，渐渐化为人形。又过了片刻，光华散去，才看清池中多了一男一女，以叶为衣，以花为裙。男子凤眼丹唇，温润如玉。女子明眸皓齿，般般入画。
又是数万年，此界已有了名字，称为碧空。千寒山顶，一座宫殿拔地而起，耸入云间，宫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弟子乐丹，拜见天倾帝君。”一名少女模样的女子，拜倒在地。
高台之上，红衣的女子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便是近年从下界苦修而来的那位？”
“回帝君，弟子自冬凡界而来，是依附碧空界的小界之一。”
天倾点点头，抬手虚空一扶，乐丹感觉似乎真有一双手将自己扶起，又听上面道：“你也不易，以后就随他们叫我师尊吧。”
乐丹又行了一礼：“谢师尊。”随后有女侍上前，领乐丹安排住处。
碧空界灵气充沛，生来万物极易化灵，故而本界多数天生灵体，修行极易。而其下附属诸多小界，灵气匮乏，甚至没有灵气，生而凡体，想要修炼只能靠苦修一步一步往上走，不知多少年才能进到碧空界。这万年来，从下界而来的，不过百人。
还有诸多如同碧空界这样的大界，基本都是自立为主，各占一方。有修行高的，可以随意行走诸界，只要不生乱，各界便会准许同行，如同行商。
凌双殿，无忧阁。此时的天倾正缠着千弦读从下界寻来的话本子，出了主殿的天倾毫无形象可言，如同普通人家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话本子里一言一语编织出来的世界充满了兴趣和幻想。
千弦叹了一声，将话本子放到一旁，柔声道：“天倾，知语楼还在等着我去讲课，乐丹刚进门不久，也等着你去指点一二。”
自从天倾无意间从下界来的弟子处得了一本话本子之后，就对话本子里的故事着了迷。因下界所收弟子极少，天倾几乎把得来的基本话本子翻烂，之后意犹未尽的让门下弟子四处收罗话本子，甚至立下以书换灵药的规矩。
近来又喜欢上让千弦替她一字一句的念话本子，神情尤为入迷。
其实倒也怪不得天倾，碧空界自幻化以来，只有灵物，她与千弦亦是除了日夜修炼，感悟天地之外别无它事。也就是靠着这夜以继日的修炼，外界之人来袭时，竟通通被二人撵了出去。自此碧空四周百界无人再敢来犯，这才有了今日天倾帝君与千弦天君的称号，建立了凌双殿，收了一众弟子。
一开始天倾还兴致勃勃的教着弟子，感觉颇有成就，时间久了，天倾骨子里的懒病犯了，弟子之事大多教给了千弦。忽然有一天，天倾从话本子里得知下界虽小却如此丰富，众多凡人聚在一起，有饭馆有集市，有情有义。相比之下碧空界虽有不少灵物，却各不相干，除非同源或利益之争几乎从不相交，更无感情可言。初化灵时，天倾一度认为碧空界除了她和千弦之外别无他人。
“对了，乐丹也是从下界来的。”提起乐丹，天倾眼里又有了亮光。就算没有话本子，她也能让乐丹直接给她讲讲下界的故事。
“千弦你去知语楼，那我便去乐丹那处了。”天倾说完，也不等千弦反应，转身便没了人影。
千弦失笑，万年来天倾的性子一直如此，想到什么做什么，从来不羁，若不是他跟在身边，早不知闯了多少货。
书桌上的话本子尚未合拢，这一章正讲到一对夫妻排除万难终于在一起。千弦心底一暖，天倾最爱听的，便是这章。他与天倾同根而生，感情自是非凡，可爱之一字，却无从说起，禽兽一类尚有繁衍一事，草木一族却是靠开花结果延续种族，从无夫妻一说。或许下界灵物已经沿袭了凡人风俗，亦有夫妻，可碧空界万年来无人类繁衍，若不是终于有下界之人踏进碧空界，怕是再过万年也不会有爱之一说。
若是生在下界，他与天倾，想必定是夫妻。
这边天倾来到乐丹居住的代云峰，立马有弟子迎来：“师尊前来，怎么不让初菡姐姐通知一声。”
“初菡出去办事了。”初菡是天倾的贴身女侍，平时几乎形影不离，偏巧今日天倾又让她去别处寻话本子了，来见乐丹也是一时兴起，便直接来了。“你可知乐丹住的是哪一间？”
“师尊可是说新来的乐丹师妹，怜云姐姐给她安排的是芝兰楼，我这就带师尊前去。”说完施了个法术，转瞬已在芝兰楼前。
“乐丹，师尊莅临。”
院门开启，乐丹看似有些匆忙，来不及梳起发髻便迎了出来：“弟子不知师尊莅临，还请师尊原谅。”
“无碍，为师也是忽然想起，你来碧空也有几个月了，住的可还习惯？”说话间，三人已进了屋子，乐丹取出从下界带来的好茶给天倾倒上，毕恭毕敬的站在天倾身后。
天倾以袖遮杯，微微泯了泯：“这可是下界带来的？”
“回师尊，这是乐丹家乡特产的一种茶，名为寒霜。”
“寒霜？”天倾又品了一口：“倒是个好名字，茶香清冷，入口却甘甜，也不负此名了。”说完细细喝起来，一杯喝完，天倾却叹了一声“下界人人向往碧空，却不知碧空界又何尝不曾羡慕他们。”
乐丹有些惊讶道：“师尊从未出过碧空界？”
“万年来除了劲修御敌，为师确实不曾出过碧空界。”天倾说起来不无遗憾，她也曾想与千弦一起去它界游玩，可奈何身为碧空界一方之主，又有凌双殿一众弟子，总有处理不完的事，两人无法同时脱身，光她一人又没了游玩的乐趣。
“这几日听师兄妹说，师尊喜爱下界的话本子？”
“不错，今日前来一是看看你是否适应，二便是想问问你可有话本子？”
“弟子身上虽没有话本子，可却知道下界的一些趣事，不知师尊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哦？都有哪些趣事，为师倒是愿意一听。”
“那弟子就献丑了......”乐丹依然站在天倾身后，低眉顺眼的柔声将这些年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天倾。
近来凌双殿的人都知道，乐丹成了天倾帝君最宠爱的小弟子，甚至隐隐有超过初菡之意。要知道初菡可是跟了帝君五千多年，而乐丹不过堪堪数月，便讨得了帝君的欢心。
千弦天君近日闭关，天倾帝君甚至直接命人将乐丹的家当全数搬到了凌双殿后殿，要知道凌双殿可是帝君与天君的居所，这万年来除了初菡之外，再无人进过后殿。他们这些弟子，皆是住在侧峰的偏殿里。
其实天倾倒没多想，她只是觉得千弦闭关，初菡性子也是冷清，没有人陪她说话着实有些闷了。何况乐丹那还有许多故事，比话本子还有趣，她身为师尊天天往侧峰跑也不是个事，干脆趁着千弦闭关这段时间让乐丹住下把故事讲完。
“师尊，茶。”乐丹毕恭毕敬的将刚泡好的茶端到天倾面前，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天倾接过茶道：“乐丹，昨天讲到哪了？”
“回师尊，昨日刚讲到这春儿来到了奈何桥，要去轮回转世，不想遇上了在奈何桥前等了她百年的致远，两人相逢又喜又悲。”乐丹缓缓说着，甚是深情。
“哦？时隔百年两人竟又重逢，可二人皆已身陨，想来是在不了一处了。”
“师尊猜的不错，两人在奈何桥前长谈了三天三夜，最终决定不饮孟婆汤，化为黄泉河畔的一株曼殊沙华。”
“唉。”天倾轻叹了一声“这凡间的话本子，怎都如此因果，这曼殊沙华又称彼岸花，哪怕两人身在一处，却也无情无义，并无感情，这又是何必。”
“想来凡间是以情为重”乐丹想了想又问：“师尊，听你方才所说，可是见过这曼殊沙华？”
“自是见过，碧空界虽不如这话本子所说，有幽冥地府，却有往生海，灵物化形之后倘若身死，元灵也会通过往生海轮回转世，或许再回碧空界，或许投生下界、它界都不一定。”天倾本就是碧空界最早化灵的一批，这碧空界的事再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往生海也有这曼殊沙华？”乐丹看起来兴致勃勃。
“往生海确实有一片曼殊沙华，与你说的黄泉颇为相似。”
“师尊，可否带弟子去开一开眼？”
“你想去往生海？”天倾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只见乐丹似乎怕她为难，低眉顺眼道：“若是师尊不方便，便当弟子没说，弟子也是一时好奇，并非非去不可。”
天倾点点头道：“倒也不是不能去，只是你修为甚低，那往生海本就与别处不同，为师怕你受不住。”
其实天倾自己也动了心，黄泉这么个烂地方她自是没什么兴趣，但往生海那片曼殊沙华倒是漂亮。自己也多时未成出门，不如带着小弟子散散心也无不可。
这么想着，天倾已经站起身对乐丹道：“你且运起灵光护体，为师带你过去。”
“是。”乐丹抬手行了个礼，眼中闪过一抹亮光。
天倾结了个手印，一息之间两人已身处一片火红之中。
往生海虽不如话本子里的黄泉地府阴森可怖，却绝不是什么好地方。黑色的海水一望无际，阴气环绕之下少不得有几个异类，并非没有不愿意投生的元灵，只是这些元灵没有实体之后修炼大打折扣，几乎修不出什么成就。当然也不排除有本身就很强大的元灵，但修行高的灵物一是没这么容易身死，而是修为已高自然对天道有所感悟，往往没有那么强烈的执念。
若是不看那死气沉沉的往生海，岸边这一片火红的曼殊沙华倒是尤为悦目。
太久没出门，天倾忍不住捧起一朵曼殊沙华嗅了嗅，身为草木之灵，她对花草有一种特殊的喜爱。
变数往往就在一瞬，不等天倾抬头，身边的乐丹忽然一掌打向天倾！
鲜红的血沿着嘴角溢出，天倾退出数步，抬眼看向乐丹，眼中毫无波澜。
身受重伤，体内灵力被封大半，失了灵光护体，往生海阴气缠身。天倾试了试自身情况，却笑了起来。
“你给我喝的茶有问题。”不是疑问，是陈述。天倾体内有另一道诡异的灵气封住了丹田，让她几乎没有办法运转灵力。
“现在发现已经太晚了，师尊。”乐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又极力控制。“没想到人人惧怕的天倾帝君，竟如此单纯。”
天倾皱了皱眉道：“你压低了修为？”此刻的乐丹修为虽不如她，却比刚才涨了十倍不止。
乐丹也不答，只是低声道：“谁让你们霸着碧空界不放呢，这么一个聚天地灵气的宝地，你们二人自立为主也就罢了，强者为尊自是无人敢说。可几万年了，你们独占碧空界，不允外人入界，却也不知领导运用，白白浪费碧空界众多天地灵宝、灵物，你让别人如何不起贼心。”
天倾被逼着一步步退向往生海，一向肆意的她竟露出一丝自嘲：“原以为我与千弦护了碧空界清净数万年，却不知是我二人困住了碧空界，想来也是该有此因果。”
几万年的清修，从未去过外界接触的天倾心思何其纯粹，她只想让碧空界保持最初的模样，万物自然生长，万灵皆有命数，却不知这样困住了碧空界，也困住了她自己。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天倾抬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数万年的世界，毫不犹豫的转身没入往生海。
“天倾！”忽见光华一闪，千弦的身影出现在往生海，可惜慢了一步，天倾已沉入黑色的海水。
乐丹大惊，他没想到千弦来的这样快，本打算解决了天倾，再在这布下阵法引千弦上钩。他虽然隐藏了修为，实力却是远远不及二人，否则也不会用这么个法子谋害天倾了。
可天倾千弦本是同根，心灵相通，天倾出事，千弦又怎会不知。甚至方才那番话，他虽不在场，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千弦抬眼看向乐丹，深邃的黑眸被曼殊沙华映成一片血红，乐丹施了个法术夺命狂奔，不料千弦只一抬手往虚空一抓，遁出几十里外的乐丹在千弦身前现身。
乐丹极惧惊恐的脸已经变了形，千弦一手控住乐丹，一手结印，往乐丹眉心一点，竟是生生扯出了乐丹的元灵！
元灵乃众生根本，修为高的，只要元灵不灭，本体不毁就能重新回归。乐丹的元灵看起来是一只似虎非虎的古兽，千弦只看了一眼，五指一握，乐丹就此消散。
长叹一声，千弦一步一步走向往生海，眼神决绝。
天倾已去，这碧空界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他二人只为守得一处清净，并非强占不放，如今，是时候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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