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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难承之重


  没有更多收入来源的发伯无力供给足够的费用给儿女们,冯雨沐远在千里之外所以得到了大部分的分配,而冯雨瑶这段时间生活费依然很紧张。好朋友郑蓉有时候会将自己碗里的小菜分一些给她,次数多了冯雨瑶吃饭的时候刻意避开郑蓉。

  又是午餐时间,冯雨瑶像往常一样最后一个走出教室。其它同学一听到铃声便向食堂冲去,那是因为他们有钱有指望。冯雨瑶并非不饿,只是怕碰到熟识的同学一起排队打菜,害怕别人看不起她只吃一个最便宜的菜。

  正好郑蓉因为有事也挪在了后面,当她来到食堂时,窗口前刚好剩下冯雨瑶在等师傅递饭盒出来。她快步走过来拍拍冯雨瑶的肩膀说:“嘿,你打什么好菜呀?”

  冯雨瑶脸一红赶紧将饭盒盖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来晚了没什么好菜,这不刚好还有土豆丝正好是我最喜欢吃的……。你慢慢来,我先走了!”

  说完话还没等郑蓉回答便逃也似的快速走开。

  郑蓉特意多点了两个菜,回头大声对冯雨瑶喊道:“雨瑶,等等我,一块儿吃。”

  饭盒从窗口递出来,肉和鸡蛋一样不缺,郑蓉猜得果然没错。冯雨瑶这么久一直不再和自己吃饭的原因是因为不好意思,或者说是不想让郑蓉给她菜吃。郑蓉赶紧小跑几步追上准备去食堂最角落的冯雨瑶。

  “还有肉和蛋,你为什么不打?”,郑蓉生气地问道,她是为冯雨瑶根本没把她看成好朋友而生气。

  “我不喜欢吃,只喜欢土豆,你又不是不知道。”,冯雨瑶镇定地回答说。

  郑蓉听得出来冯雨瑶根本就没给她讲实话,小声说:“别骗我了,知道你生活费不够用。我们一起打菜吃,大不了你以后有机会再补偿给我就好。”

  友好地看了朋友一眼,冯雨瑶低下头边走边说:“不用了,我已经习惯。其实也没什么,你以前老是给我小菜,我都不好意思。哪还能吃你的生活费,这样不好。”

  “不可以这样,我们是好朋友嘛,遇到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也许我帮不了你但至少有个人与你一起面对。”,郑蓉慷慨地说,这应该是一种最真情的表达。

  “真得不用,这些事你帮得了一时能帮得了一世吗?早接受早习惯……”,冯雨瑶幽怨地说着,轻轻在凳子上坐下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能不能帮到你呢?这段时间学习紧张,我都没多少时间和你说生活上的事儿。唉……”,郑蓉有些着急。

  “唉!”,冯雨瑶先是长长叹了口气,搅动着饭盒里的饭菜说:“为了给我和哥哥供书,家里所有东西都已经卖完了,再没有什么可以值钱。爸爸每天除了做自己家的地之外,还到附近打临工挣小钱给我们做生活费。今年可能是种了烤烟地里活儿忙了,出门挣钱时间少了,生活费便成了问题,加之奶奶去世办葬礼用完了最后的积蓄……。哥哥离得远一些而且在大城市,爸爸不想让他饿着,所以优先给了他生活费……”

  郑蓉用心听着,她知道冯雨瑶的家庭情况更知道发伯有多辛苦。等冯雨瑶讲完之后,她拍拍冯雨瑶的手背说:“没事儿,会过去的。那伯伯一个月给你多少生活费呀?”

  “你爸爸给你多少?”,冯雨瑶反问郑蓉。

  “一个月两百六十块,不过这里面已经包括来回车费和日用品。你呢?”

  冯雨瑶苦笑着回答道:“两个月,爸爸一共只给了两百一十块钱。”

  郑蓉不敢想象两百块钱怎么能度完这两个月,难怪本就不胖的冯雨瑶这段时间瘦成这样儿。她惊讶地说:“这也太少了吧,怎么够用呢?”

  冯雨瑶苦笑道:“能怎么办呢?爸爸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他也没有办法,我知道他已经给了他的全部。哥哥在大学一个月要五六百块生活费,这让爸爸真得好累好苦……”

  “那也不能不吃饭呀,我们现在都正在长身体,不吃饭绝不是个办法!”

  冯雨瑶无奈地摇摇头说:“谁不知道要吃饭呀?看看家里现在这个样子,都帮不上什么忙反而要花钱,不想给爸爸再增加负担,能过就过吧,少吃点没事。”

  郑蓉生气了,她是真关心冯雨瑶:“还没事,我都好几次发现你脸色惨白,肯定是缺营养,这两个月你哪天吃饱过饭呀?”

  看冯雨瑶没吭声她又接着说:“你看一个月才一百块钱,还要买牙膏,洗衣粉,还要买‘面包’。一天饭钱只有三四块,一餐一个素菜吃哪点儿好呀?”

  “我不用‘面包’的,哪儿有钱呀!”,冯雨瑶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

  “什么,你不用?你……没来?”,郑蓉明明记得冯雨瑶之前就告诉过自己她有‘来’过。

  冯雨瑶低下头羞涩地说:“我用纸,‘面包’太贵,纸会便宜点儿。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准笑我。”

  郑容哪能笑得出来,原因不同所以她没有笑。也觉得不太好意思,脸有点红,她更多是为冯雨瑶感到难过,要知道这年头用纸的除了妈妈那辈人之外,已经完全善。她眨眨眼回忆说:“我除了第一回没用之外,后面一直都用‘面包’。”

  冯雨瑶觉得很丢脸,她摇摇头说:“这个不重要,有饭吃比什么都好。其余的事哪顾得了?平时少活动就行了,熬熬几天也就过去了。”

  “记得我第一次来时差点吓死了,好恐怖……”,郑蓉想把注意力从没钱用‘面包’的话题上移开。

  “你还别说,我也是。第一次差点吓死了,过了好久心情才好起来。”,和好朋友谈这个话题倒也不算过分。

  “唉!刚开始谁知道呀,后来是问妈妈她才告诉我要怎么办的。”,郑蓉有这个条件可以问妈妈,而冯雨瑶就没有这么幸运,她当时不知道问谁。郑蓉刨根问底:“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冯雨瑶红着脸讲了她第一次来‘大姨妈’的经过,大约小学六年级那年,周末放学后包便上山砍柴。当时还下着小雨,地上草很滑踩不太稳,家里已经没有柴做饭,不得不冒雨坚持上山。

  砍了几棵小一点的树,不经意间看到稍远处有一截干柴,于是扶着树向那边钻过去。谁料脚下没踩好一滑摔倒在地,头重重撞到树干上,痛得她捂头在地上坐了好久才站起来。

  刚站起来便感觉到下身有点不对劲,看看四周无人小心检查一下,发现被露水湿透的裤腿有些血水流下来。顿时心里一沉,心想这下完蛋了,肯定是刚才那一跤摔得内脏破了还是什么。一阵绝望瞬间袭来,对生活的依恋油然而生,舍不得现在所有的一切。

  从裤子里面浸出的血红越来越浓,冯雨瑶以为自己就这样去了。

  手足无措,一个人坐在路边伤心地痛哭,闭上眼睛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这只是条打柴的小路,平时根本就没人经过,除了冯雨瑶之外连只飞过的鸟儿也没有,此时此刻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已经塌陷。

  不知哭了多久,脚都坐麻了。她慢慢站起来,竟然发现自己还能动,试着走了两步觉得没什么事儿,突然嘿嘿地笑了起来。

  坚持将柴从山坡上拉回家之后才清洗,本想给爸爸或是奶奶讲一下这件事,但因为出血的地方太羞耻让她开不了口。到了晚上还没有想象中的痛苦到来,所以她只是做了一下简单“包扎”便不了了之。

  郑蓉听完冯雨瑶讲述之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好一阵之后才停下来问道:“那你后来怎么知道的呀?”

  冯雨瑶也笑了,毕竟这算是个轻松的话题。她回忆说:“同寝室的同学也不知道,吓哭过一回,她妈妈正好来看她,便教她了,我们也就都知道了。”

  停顿良久,她叹息说:“有妈妈真好!你们都有妈妈,什么事情都可以问妈妈,什么时候都有妈妈照顾你们,我什么都没有。”

  郑蓉也长长叹息一声,气氛又变得有些沉重了。刹那间两个人之间似乎都不愿意再讲什么,各自低头吃饭。郑蓉请冯雨瑶吃她的菜,要是以前她就直接夹过去了,但现在她怕冯雨瑶有想法。

  正好黄云晨先吃完饭,见两人还在吃便端着空盒子走过来在旁边坐下。郑蓉见黄云晨过来,识趣地站起身对他们说:“你们聊,我先睡午觉去了。”

  其实郑蓉还没吃完饭,说午睡只是个借口。看着她离开饭堂,黄云晨回过头来问冯雨瑶说:“你们两个在谈什么呢?”

  “没饭吃了,呵呵!真不想读书了,爸爸实在没有办法再供两个孩子读书。”,其实刚才她并没和郑蓉谈这个话题,也许会谈但时间不够。

  “别这么想,你看你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再不读会有好多人为你操心。快毕业了,只有一个多月坚持一下。有困难我们会帮你的,好吗?”,黄云晨这段时间也是因为学习紧张,少了些和冯雨瑶的接触和交谈,但在内心还是很牵挂她。

  “你帮不到我,难道上高中了你还能照顾我吗?再说了上高中学费谁来出呀,你帮不到……。我还是不读好些,这样的情况太糟糕了。”,冯雨瑶悲观地说。

  “读吧,我们一起毕业,如果你读不起高中的话,等十六岁了我带你到远方去打工。”,黄云晨突然激动地说,以前可从来没想过有这样的念头,不知道是一时冲动还是这几天有新的想法。

  “为什么要十六岁呀?”,冯雨瑶知道黄云晨是一定会上高中的,想叉开话题,于是故意问他,假装不明白。

  “哦,要十六岁才能办到身份证,那时候出去才不会被外面的公安局抓起来。”,黄云晨认真地解释说。

  冯雨瑶放下筷子抬头向窗外望去,不知道黄云晨所讲的远方到底在有多远,到底在哪方。即使知道这只是个说法,但还是很期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同时在她心里也更多了一份对黄云晨的依赖,突然间觉得他像个大人似得关心和爱护自己。

  已入夏季,中午坐时间长便有些乏了,黄云晨提醒冯雨瑶睡午觉以便下午有精神上课。她这才从憧憬中回过神来,跟在黄云晨走向宿舍楼那边走去。男女各住一栋,临分手时冯雨瑶笑着对黄云晨说:“记得你说的话,我等着那一天哟!”

  即是个玩笑,又带有几份真实的期待。

  郑蓉还没入睡,她等着冯雨瑶进来,其实两个人本来睡的是上下铺,今天中午却挤到了一块儿谈了些知心话。

  冯雨瑶小声说:“郑蓉,我真的不想读书了,爸爸实在太累,不想再拖累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伯伯现在之所以这么苦,还不是为了你们兄妹俩上学?如果你放弃了,那他所有努力都白费了不是?”,郑蓉给冯雨瑶讲着道理。

  冯雨瑶理解好朋友的说法,只是她有她自己的心思:“我也不想,可不忍心爸爸那么不要命的苦和累。”

  “这是他的希望,同样也是伯伯的动力。要是你真不读了,你想想他有多失望?”

  “想过,但理想在现实面前是很苍白的。你看看现在这样子,爸爸已经够为难了,以后我要真上了高中,哥哥和我的学费对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会有办法的……”

  “都这么说,可真的能有什么办法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眼睁睁看着爸爸累坏,然后我依然选择辍学。”

  “我们都太小了,要是我自己能挣钱的话一定给你先用。”

  “呵呵,等你会挣钱的时候我也会挣了!”

  “那倒也是,多希望快点长大。”

  “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应该怎么过……”

  “最后一个月了,牙齿一咬就过去了!”

  “这个我也知道,就算现在过去了,毕业如果考不好吧,对不起自己,如果考好了又为难爸爸。”

  “想那么远干什么?看好眼前的事就行了。”

  “回避不了的事情,终会面对。”

  “真没办法吗?这段时间我省一点,一起过吧!”

  “不,一个人好过总算我心里也舒服,到时候弄得两个人都难过不行。”

  “不管你怎么想,我的想法是你继续读,至少初中毕业。”

  “刚不是给你说了吗?如果考取高中了不读,到时候爸爸一定会自责是他没本事供,我要让他没有这种想法才行。”

  “那你铁了心要辍学?”

  “想是这么想的,可也没脸回去面对爸爸。他一定伤心死了……”

  “是啊,要他看到你又回去了,一定会发火的。”

  “他不会,爸爸是天下最好的人。从来不骂我们,就算做错事了也只教育而已。”

  “知道伯伯好,他以前是做老师的嘛!”

  “要是他还在学校就好了,我们过得不知有多舒服。可惜……”

  “要在学校的话,哪有你呀?呵呵!”

  “我都出生了,几岁了爸爸才从学校回去的。那时候妈妈一定要他回去,虽然我还小不更事儿,后来听大家是这么讲的。我也问过爸爸,他只是摇头不肯说。一想肯定是那样的,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想的,气死人。”

  “别提你妈妈了,我都替你生气。”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如果她出现的话也许我就能上高中。”

  “真的,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何不托人找你妈妈帮帮忙呢?毕竟你是她亲女儿嘛,上学的钱她本就应该出的。”

  “靠她?那还不如找个外人呢!也许外人还真能帮上忙,要妈妈还记着我们的话,这些年早就回来了!”

  “说得也是!”

  目前的现状透出冯雨瑶自己难以承受的压力,更是爸爸无法承受之重。她不再做声,她甚至在想要是毛老师和罗老师不调走的话,也许在学校可以得到她们的帮助。特别是那个未曾谋面的罗老师一定会出手的,冯雨瑶用自己的幻想来为罗老师担保。

  两个好朋友在被子里谈了很多,只到起床铃响起才钻出来。下午的课冯雨瑶开始心不在焉,仔细想了一下午,她准备彻底放弃学习。回家去帮爸爸干活儿,这样可以顺利供哥哥读完大学,熬两年就出头了,不能因为自己马上上高中而拖累了爸爸和哥哥。

  下午下课,冯雨瑶一个人站在教学楼的走廊里看着操场,实然间很想念爸爸。甚至希望爸爸能突然出现在操场的某个位置,但她知道这只是奢望。从上中学到现在,报名之后就只是为了从八班到四班那次爸爸来过学校。每次家长会,总是冯雨瑶一人独自坐在最后面。

  今天周日,校门特别打开。三年级同学们的家长陆陆续续进出,他们寻找着,呼唤着各自孩子的名字。同学看到自己家长到来,都会飞快迎上去亲热。一对对母子或是父子会在操场或是宿舍边找个空地坐下,家长们关心孩子的学习成绩和生活情况。如果是母亲来,一定会心疼地抚摸着儿女的头发,慈爱地说:“又瘦了!”

  冯雨瑶每到这时就独自一人走进教室坐下发呆,次数多了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奢望人群中找到爸爸的身影。从来没有过,所以永远不会有。心中那种失落让她觉得越发孤单,即使有郑蓉偶尔的打闹或是黄云晨不时的问候,她依然觉得比其它同学少了许多应有的关爱。

  过完这个周末,下个星期的生活费依然没有着落。冯雨瑶心里有些着急,没车费同时学校也不允许回家,而爸爸又不会送来,现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悻悻在教室里徘徊,走了几圈儿又觉得没意思便坐回课桌里。透过窗户看向远方,依稀可见皇水镇上的人流。说不定爸爸便在那人群里,已经太久没有见到爸爸了,甚至出现了幻象。

  冯雨瑶看看课桌上静静躺着的钢笔,她想给爸爸写封信。告诉爸爸自己很想他,也希望爸爸能想办法送点生活费下来,即将来临的这个星期身无分文。虽然已经决定要辍学,但毕竟还没真到那一天,只要在学校一天便需要生活费。除了这个,她更想能在这孤单的时候见到爸爸,他会带给她力量给她安慰和鼓励。

  想着想着,窗外的光线开始将眼刺痛,泪水悄悄流出来聚成一颗滴落在手背上。

  从作文本里撕出一张纸,冯雨瑶端端正正的写上抬头:“敬爱的爸爸,您好!……”。

  停顿了好久,她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表述清楚自己的想法。理清思绪后继续写道:“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您,很是想念。不知道你段时间累成什么样子了,想回家来看您,可学校没放假,要补课。今天是周末,同学们的家长都来了,站在边上远远看着,好羡慕他们。我明白您为什么没来,不怪谁不怨谁,但一个人的确太无助了。快三年了,初中马上就要快毕业,您为我们操劳这么久,女儿心里很感激,您是个伟大的爸爸,我很爱您!”

  习惯性的在一个格子里写一个字,看看总觉得有些不太合适,这似乎是在写一篇作文。转念又一想爸爸会理解的,于是接着写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为抚育我们所作的奉献。为这个家庭,特别是为我和哥哥,您付出了太多,太多太多……。不知道怎样才能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唯愿您身体健康就好,别太累了,累了就歇歇吧!”

  边写边念,声音有些大了起来,就像在对着爸爸说话一样:“一到夜里,总会梦见您和奶奶,还有哥哥都在我身边。可一醒来发现只是个梦,知道我这是太想你们了。真得好想好想……,好想见到你们!”

  最后在结尾的地方,冯雨瑶规规矩矩写下‘您的女儿冯雨瑶’七个字。

  写完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情不自禁滴下眼泪,在作文纸上留下几个圆圆的泪痕。这是一种排遣孤单的方式;这是一篇书写寂寞的文字。不仅仅只是信,不仅仅只是写给爸爸,其实更是写给她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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