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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对坐


  在这间木如寺最为简单朴素的瓦房中,灰衣老僧与白云围着一张陈木方桌对坐。

  方木桌早就褪去了原本鲜艳的成色,桌子上的刮痕是这张桌子年岁的表证,白云是第二次来到这座院子,第一次是前几日前初上木如寺时,那回天色入夜,屋内灯火昏暗,在询问到关于髻霞众人的消息后便匆匆前去菊苑,根本无心注意这张年月久远古朴的方桌。

  木桌上的碳炉熊熊旺盛,架在炉上的水壶烧得滚烫咆哮,水壶盖喋喋颤个不停,溅起的水花洒落入碳炉中,发出呲呲呲的声响。

  慧平僧人还未顾得泡上一杯清茶,茶叶才刚下茶盏,便开口说道:“阿弥陀佛,少侠说在北嗍遭遇巨变,故而才拜入髻霞门下,可适才石道上言多口杂不方便多言,贫僧便没有追问到底,这院子里头清净没有闲人,可否详细说道一番?”

  白云心中重复地念过慧静这个法号,好似想通了什么却又不敢断定。

  慧平僧人见白云神情凝滞,有些不明就里,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意温醇地说道:“慧静正是李静溪师兄的法号呀。”

  白云莫名地低下了头,神荼木剑放到了一边。

  慧平僧人用木夹将烧开许久的水壶盖掀开,又用木勺子勺起滚烫的开水,各给两只放好茶叶的茶盏倒入开水。

  江南的雨前龙井闻名遐迩,枯皱的茶叶在开水的烫泡下,骤而重获生机,色泽苍绿翠郁形似雀舌。

  白云低头凝视茶盏,只见牙牙而立,汤色清冽,幽香四溢,但不知为何愣是打不起赏心悦目的心思。

  灰衣僧人也不怕茶温滚烫,双手轻轻捧住茶盏再没有其余动作,像是冬天取暖的姿势,尔后朝门外看去,目光在院子中那堵砖墙的佛字上怔怔出神。

  恍恍惚惚,白云略略抬首,好似看见那个伤城佛庙的灰衣僧人正坐在对头,不知不觉双目好似蒙上一层白翳。

  慧平僧人放下茶盏,皱巴巴的手徐徐抚过伤痕斑驳的桌面,嘴角不自觉地弯弯上扬,好像在忆起甘醇的陈年旧事,语气温和地说道:“遥想当年,贫僧还是稚幼僧童的时候,便是慧静师兄不嫌贫僧愚钝,每夜围在这张桌子前,与贫僧讲解佛理禅学,岁月就这么轻轻一晃,贫僧已由懵懂幼稚的僧童成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僧了,可想不到慧静师兄却一声不响地就去往了极乐净土。”

  慧平僧人苦涩地笑道:“贫僧这当师弟的,连一句道别也不曾来得及说上。”

  嘀嗒,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滴在这张年月久远的木桌上,古老的木桌好似在低声沉吟。

  白云看向屋外墙上的佛字,又悄悄看向眼角碎光闪烁不停的老僧,默不言声。

  “阿弥陀佛。”慧平僧人收敛目光,

  大大方方用灰衣长袖擦去眼角的碎光:“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云的脸色如同此时的木如山苍穹,暗沉无光,波澜隐隐作动与慧平僧人相接,轻叹了一声后,把那一夜伤城旧庙中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都说给慧平主持听。

  慧平僧人听完了整件事的缘起缘末后,眉心敛作了一团,不再发一言一句。

  沉默了盏茶的时分。

  慧平僧人伸出褶皱的手指,往余温适中的茶盏中一捞,拈起一片青翠欲滴的茶叶放入口中。

  这一举一动都与那位远遁北嗍的灰衣僧人一模一样。

  每到隆冬时分,北嗍总是冰封千里,而伤城更是积雪堆积,覆瓦盖墙白皑皑的景象,每当这时,渐离小古和自己总会与灰衣老僧围坐在火炉前取暖,老僧在泡茶暖胃之余,也不忘给三位孩童都泡上一杯,小古嫌茶汤苦涩,喝上一口后总会皱起眉头,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茶味先苦后甘,待茶汤流过喉咙留下余甘,小古又才津津有味地舒展眉头,而在三个孩童中最通性情的钟渐离,总会唠叨他几句吃不了苦头之类的话语,小古则都是吐一吐舌头一笑而过。

  老僧看见三人的小打小闹总会笑眯眯地挽起嘴角,从来都不急着呷上一口清香渗人的清茶,都是先伸出手指拈起一片茶叶细细咀嚼。对于心志未全的孩童而言,茶汤的苦涩着实是难以接受,更别说单独咀嚼茶叶了。

  有一回白云实在是憋不住疑问,便问灰衣老僧为何每次喝茶前都得拈起一片茶叶咀嚼一番,难道就不怕茶叶苦涩吗?

  谁知灰衣老僧只是笑了笑说,凡事都得先苦后甜才叫人过而不忘回味无穷,其实这茶汤并不苦涩,只是你们还未尝过甜酸苦辣人间百味罢了,所以你们才会觉得茶汤苦涩,其实啊先苦后甜才是人间至味。

  三个孩童听得抓耳挠腮,灰衣老僧却开怀大笑地说:‘等你们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灰衣老僧在火炉前说的这一席话,现在想来就好像是泥旷经过千淘万洗后剩下的金子一般难得,在心中层层叠叠地漫开,白云莫名地眼眶一热,两行热泪哗啦啦地直下。

  慧平僧人闭起眼,几乎无力地说道:“阿弥陀佛,当年正邪大战之后慧静师兄急流勇退,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一时间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慧静师兄在与天龙会的大战中身负重伤,不得不从江湖的山巅退下来,有人说慧静师兄是因为看破了凡尘俗世的诸多牵绊,故而离开了这座波澜壮阔的江湖,也有人说慧静师兄亲手害死了那位姓风的剑神,故而内疚不已隐退江湖。”

  “当年正邪大战皆因冰魂魄而起。”慧平僧人稍作停顿,吞下茶渣沫子后,

  又娓娓说道:“原来师兄是为了天下苍生,带着冰魂魄远遁人烟稀零的北嗍,又以血肉之躯镇压冰魂魄的涙气。”

  白云本想告诉慧平僧人,刚才匿藏在林荫处伺机偷袭,戴着半张玄铁面具的黑衣人就是杀死李静溪的凶手,可不知道为何却始终说不出口,即便知道凶手就是黑衣人又如何,不都一样是无济于事,黑衣人是谁,黑衣人又为什么要杀李静溪,各种谜团如潮涌一线千里。

  刚才慧平僧人追忆故人旧事,默默地潸然落泪,白云看得出他与李静溪的交情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深如同手足之谊,若真的把真相说出,只会给慧平主持平添郁结。

  白云心中又念过,黑衣人为什么要袭杀师父和自己呢?

  白云又想起黑衣人逃离前说的那句话。

  “替我好好饲养它。”

  这句话一语双关,显然是话里有话。

  黑衣人一开始明明是奔着慧平僧人而去,对自己没有半分杀机,可是在缠斗间黑衣人的杀意却暴涨如潮水,再接着他一掌拍中自己心门,反过来被吸涉内力后,一切水涨船高的杀机却又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替我好好饲养它。”

  白云心中不断念过那句话,黑衣人若是使出十分的功力,自己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这到底是为什么?

  思绪飘忽,白云试图将种种疑惑串联成一条浅显易懂的直线.

  白云豁然开朗,适才的激斗中黑衣人之所以没有下死手,以及为何要远赴北嗍袭杀李静溪,这些一团在这一刻水落石出,全都是因为那股寄生在自己体内的冰魂魄之力,他之所以远赴北嗍袭杀灰衣老僧是为了取冰魂魄,而在激斗中却没有下死手,是因为他要借助自己的身躯饲养那头恶蛟。

  但有一点白云仍然想不透彻,那个戴着阴森森玄铁面具的黑衣人,在冷氏府邸中将天龙会的布局搅了个稀巴烂,断然不可能是天龙会的教众,而在伤城旧庙遭遇惊变那一晚,白云虽迷迷糊糊半昏半睡,可的的确确记得灰衣老僧把紫檀佛珠交给自己的时候,身负重伤的黑衣人根本就不在周围,那他是如何知道那一晚灰衣僧人把冰魂魄交给了自己?

  “莫非。。。”一个如天方夜谭的念头掠过白云心头,黑衣人一直以来就在身边?但随即就被白云断然否定。

  这个念头由心而生,顷刻熄灭。

  那头恶蛟被封印在无尽虚空中数百年,暴涙之气滔天深重,灰衣老僧长年累月以血肉之躯镇住冰魂魄的涙气,而那头恶蛟则每时每刻地反噬着灰袍老僧的气运精血。

  换句话说,李静溪此举就等同于割血饲养那头恶蛟以求苍生太平,而在此过程中,那头被困于无尽虚空的恶蛟,亦在无止境地飞速吸

  涉着老僧的精血,等待着厚积薄发的契机逃出无尽虚空。

  如今那头恶蛟如愿以偿地逃出了无尽虚空,但它也只能暂时寄居在白云的体内,以白云的精血为食继续行韬光养晦之策,等待着解除封印的机会。

  白云终于解开了一切疑团,原来黑衣人所说的‘它’就是那头封印在自己体内的恶蛟。

  黑衣人要借自己的躯体饲养那头灭世恶蛟。

  白云感到一阵凉意直透背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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