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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丁佼没好气地瞪兆学疚一眼,也忍不住笑了:“那你自己呢?觉得当混混辱没了你,刚才的样儿不就活脱脱一混星子!我们也有一句话,仗义多是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怪民众麻木愚昧,可一开始主张愚民的不就是你们读书人?‘民可以使驱之,不可以使知之’……唉!”

  兆学疚想急又不知说什么,瞪着眼睛,忽然又笑了,笑着去攀丁佼的肩膀:“那固然是孔夫子的话,可也不能这样就否定了儒学啊,只怪后人把文化都僵化成僵尸了。好了好了,扯平了,爷都让你骂混星子了。”

  丁佼的脸冷了一会儿,瞪着兆学疚,也撑不住笑了,继而又正色道:“这次是我错,我该先给你上眼药的。想当好汉,可不是光有大尾巴鹰的胆略就行,还得像野猪一样勇往直前,像狮子一样统帅一切,像狗一样与众协调,像鹿一样谨慎小心……”

  兆学疚急了,“有没有像人的?”

  丁佼道:“就是这话,总之,一踏上江湖,就别把自己当人!”

  兆学疚傻眼了,良久,道:“行,你就别跟我说那么深奥的了,就事论事,现在该怎么办?别跟我绕,说最根本、最直接的办法!”

  丁佼疑惑地打量着兆学疚:“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兆学疚道:“无论贼匪盗寇,多么狡诈,都只有一条根!”

  兆学疚又穿上了那身混混行头,眼下顾不上肚子,却不能不顾形象。他把墨镜戴上了,两人一路打听着来到了一个大杂院门口,兆学疚又拿下墨镜看了看,回头瞪一眼迟疑的丁佼,一扬头率先走了进去,丁佼无奈地跟上。

  入得院来,东转西绕,也不知这里住了多少人家,只见每家门外都有一辆放货的车,每辆车上都写着大红字,什么李记烧鸡、正宗老号锅贴什么的,绕得兆学疚都有点晕了,想回头问丁佼,但见丁佼对自己的主意并不积极,又怕失了面子和士气,于是整一下衣服,去敲一家门,直接问路:“有人在家吗?”

  “没有!”

  兆学疚又要生气了——他在海外不止一次地宣扬中华乃礼仪之邦,现在竟然这样被自己的同胞拒绝。

  丁佼忙上前拉开:“换一家吧,别生事。”

  这次换丁佼敲门:“请问……”

  “好心你不要这样乱敲门,花点钱登寻人启示啦!”

  于是又换了一家。兆学疚没好气地砸门:“开门!”

  “明码标价,一块钱玩半个钟头!”

  在门打开前,兆学疚面红耳赤地跑开了。丁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兆学疚提心吊胆地继续寻了一个门来敲门。

  “我爹说明天一定还给你,叔叔你千万不要剁掉他的手……”

  兆学疚哭笑不得,怔了一会儿,放弃了解释和安抚。再走一家,敲门,门没开,窗口有人把声音泼出来。

  “你回来做什么,明天到外面收我和儿子的碎尸好了!”

  兆学疚狼狈地退到一边,拿不定主意是否再去尝试一次。一路敲门过来,反应一次比一次诡异恐怖。屋内的脸没见到半张。

  丁佼道:“这就是三不管,居住人口密集,人员成分也复杂,**、**、皮条客云集;扒手、盗贼、劫匪横行。这就是江湖。我们走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兆学疚咬牙,只是不甘心,更多的是懊恼,对自己天真的怀想的懊恼。他也许是热的、也许是羞的,也许是怒的,彻头涨脑都是红的,心里对自己又生气又苦闷,口中喋喋的对准丁佼狠骂自己:“为什么不该来?我怎么就不能来?我还能不知道吗,说豪侠,只讲心地率直,喜欢打抱不平,那是决不够的,一定要身子会向云里钻,飞檐走壁,高来高去;指头有一道白光,杀人于无形,于千里之外,那叫剑气;而且还会追着杀人,被人追杀,背负血海深仇,民族大义,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勇于跳下万丈深渊,底下肯定是个避世的世外桃源,藏有可以青梅竹马的美人儿和惊天地泣鬼神的绝世武功;万一碰到了对手,给战败了在千钧一发的当儿,死是死不了的,于是便有得道的和尚道士来救,那就可以重新拜师学艺,锻造金钟罩刀枪不入不死身……总之,世界为他而存在,乾坤等待他去重整,他永远代表了天地间的良心和正义,这就是我们梦想中的江湖豪侠!咱们中国人就在这样幻想下活着,我这样想又有什么好出奇的……”

  丁佼依然是那个半嘲半笑的笑容,暗暗地打量他,对于他的天真,不免带些嫉妒的嫌弃,然而,亲切感也在渐渐累积——起码,他很好学,容易受教,姿态似乎很清高,然而并不自以为是,也并不固执。最难得的是,他固然自尊得自我,然他的自尊却是对等的,尊重自己,同时也会去尊重别人。不知怎么,丁佼忽然就想起了曾听兰町说的一个故事:从前印度有一个**,美貌无双,不知道多少人为她倾家荡产,后来有一位道行最高的僧人,决意去说服这个**皈依佛门。僧人同**谈了三天三夜,**已经饱尝了人世风尘,听僧人指点,立刻恍然大悟,决意落发修行,然而这位高僧,一位同**谈得太多,反倒被她迷住了……这混乱的世道,是否也是因为各种道在碰撞、吞噬、交汇的结果?

  ……

  这时,前面忽然见隔起了一堵墙,墙上有一个月牙门,门墙上写着“妆园”二字,更不凡的是,门口的两排对联竟然是:闲人免进贤人进,盗者莫来道者来!……这实在是,如若这真是个贼窝儿,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门下,又有一个半老徐娘就在那里咯吱咯吱地做木工,少见的女匠人。她头上包条大头巾裹头,里面露出的头发倒还是浓黑的,没有首饰,素面苍黑秀丽,略有皱纹,一双眼睛眯起来时显得奕奕有神、犀利明快,看起来精明泼辣,就如同守护雏儿随时准备和外敌拼命的乍毛老母鸡;但她定眸凝睇的时候,又显得既迷糊又温暖,倒似个不出家门的慈母。这时,她眯起来嗖过一眼,也许觉得有些眼熟,就温乎乎地凝视了一会,随即,大概是发现了这不是她的孩子,眼皮子耷拉下来,就变成了不问世事闭门造车的匠人。她上身穿着利索耐脏的反襟黑夹布衣,袖子高高挽起,毫不在意地显出的身形仍是健美耐看的,只是腰部的脂肪已堆积了起来,略略破坏了身体的流畅和苗条,但倒也更显出一种徐娘半老的、火辣辣的魅力。她下身是一条拖泥带水、花枝招展的曳地罩裙,此时她正大起大落地使用着据刨,一双脚完全被厚厚的木头刨花埋住了。

  好不容易见着个人,兆学疚正要走过去,那女人头也不抬,用一副慢悠悠的调门,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后生哥,前面是妆园了。”

  兆学疚不忿了:“妆园怎么了?进去逛逛不成?小榕树住里面吧?”

  女匠人抬头瞟了兆学疚一眼,眼神又似刀又似火,没说话,依旧低头做木工。这时丁佼忙上前,硬把兆学疚拖着走:“走吧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兆学疚挣开,嚷道:“是我进去还是他出来?”

  女匠人这会儿连头也不抬了。

  兆学疚也不说二话,直接甩手就往妆园走去,丁佼大急,伸手去拉,但兆学疚已经进去了,丁佼只站在门口着急,却不肯往里走一步。

  妆园的院落里满眼飘着色彩,戏装、披挂、脸谱挂着、摆着、晾着,诡异纷繁却又很美丽,兆学疚的身影淹没其间,跌跌撞撞地走着,看起来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丁佼在外听得兆学疚不断被拌倒,心急如焚,不由得扬声问道:“兆少,你还好吧?”

  伴随着“兵兵乓乓”的声音,兆学疚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不好!这院子怎么这么大,我还没走到到厅,偏生这杂物多得很,碍事儿!”

  丁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兆学疚困住了,也不点破,只抱着一丝丝希望道:“那咱下次来,你先回来!”

  兆学疚显然吃够了苦头,答应一声,然后又是一阵“兵兵乓乓”还夹杂了兆学疚半洋半中的诅咒。

  许久,兆学疚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怎么还没出到啊!丁佼,你躲哪儿去了?门口在那里?”

  丁佼看了一眼那女匠人,赔笑道:“戴门子,能不能……”

  戴门子一个白眼就噎住了他的话。

  丁佼情知没有情面可讲,于是低头转了几圈,从腰上解下了一条不起眼的细绳子,一把握在手里,倒也看不出多长,丁佼掂了一下,一咬牙,道:“我也看不到你,兆少,你跳起来!用全力跳!”

  只听见“咚”的一声,兆学疚的鸡窝一样的小分头顶飞一个道具架,又狠狠地摔了下去。丁佼又着急又好笑地听着兆学疚一边呼痛一边诅咒,鼓励道:“好了,我看见你了。就在那里,再跳一次,用力,跳高点!”

  兆学疚的声音又委屈又愤怒:“刚才那一下还不够,再来一次我脑袋都开花儿了!”

  丁佼着急:“少爷您快点儿啊,一会儿风来阵势起变化,你更出不来了!”

  兆学疚身在其中知道邪门,这下也怕了,忙依言蹦达起来,丁佼冷静地盯着,等兆学疚的脑袋一冒头,手上的细绳电闪而出——

  兆学疚的惊叫稍瞬即逝,只见丁佼手一抖,兆学疚双手扒拉着脖子上的绳远远地跌出了墙外,狠狠地摔在地上。

  丁佼忙跑过去,一边道歉一边替兆学疚顺气。兆学疚的脸都成紫的了,脖子上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好一会儿才激烈地咳出来。一边咳一边咒骂,丁佼半扶半拖,赶紧把兆学疚弄走了。

  兆学疚的声音兀自不休:“我的墨镜……”

  看着两人的背影,戴门子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在怀旧,只听她低低地道:“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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