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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5


  二鬼子那见过这阵势,都傻眼了,却见伏翼陪着笑脸快步上前,边叫爷,边赔罪,最后还殷勤地把他的皮箱递出去,二鬼子气得要死,要伸手去抢,被伏翼苦苦拉了回来,乌鸦也没怎么说,只又捡了一块断砖,二鬼子豪气冲顶,恨不得脱个不存在的手套扔过去,他天真地嚷道:“单挑,我不怕你!”

  乌鸦哼了一声,不跟他单挑,一砖头又要往自己头上砸去,二鬼子懵了,喊停。伏翼也劝道:“乌鸦大爷下手算轻了,再来一砖你真赔不起啊!”

  二鬼子不明白啊:“江湖恩怨,不是决斗吗?怎么成了比自残自虐了?”

  乌鸦掂了掂皮箱,连鄙夷的眼光也没施舍给他。伏翼低声规劝:“算了吧,能有个囫囵身子就不错了。”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乌鸦意犹未尽,掂量的目光就如同蛇盯上了青蛙,在称在对方的斤两,这时,人墙外又是一声吆喝:“总爷来了——”

  黑哥就怒:“混账!”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整齐的皮靴声有节奏地跑近——紧接着,果然见一队戎装的警备人员小步跑近,迅速在码头上一字码开,直挺挺地在那里戳成了木头桩子——是一群很了不得的黑皮!

  黑皮们粗鲁而有效地排开了人墙,同时见那曹景大刺刺地漫步过来,大刺刺地受着黑皮们的敬礼——竟然是个便衣老架儿。

  围拢着的人都在乱糟糟地避走,只有二鬼子仍在原地打颤嚷嚷:“你们就是这样的好汉?这样显示你们刀枪不入,打不死?这是愚昧!江湖浪人的特性往往体现了一个民族的血性特质:西班牙有斗牛士,英国有碰运气绅士和圆桌骑士,美国有西部牛仔,法国有圣骑士,日本有武士和忍,而我们中国就只有混星子!只有混混儿!如果中国人的气血就是这样体现和耗损的,那我们永远也无法自尊自强!永远都是东亚病夫!”

  乌鸦就停在那里,眼睛再一次掀起了红浪,人群一圈一圈地耸动着,墙一样挤迫,墙一样静默。

  伏翼知道自己得反驳,他是最老道不过的卫嘴子,历来是动口不动手,动情不动火,但眼下他被这天真的二鬼子的话逼得根本无从招架,只觉得气血鼓荡难以自已,口中含混虚弱,只勉强辩道:“话不能这么说,要知道,轻侮中国人的洋人就是被咱天津卫的好汉霍元甲给打倒的,你莫欺咱天津卫无人,一路从天津到上海,从西洋到东洋,没一个能架得住咱霍大侠的迷踪拳。真的,迷踪拳很厉害,步伐和拳路糅合了道家八卦的神秘莫测和佛家罗汉的霸道刚猛,让人躲不开也当不住,招招致命,拳拳**……”

  二鬼子冷笑:“真的吗?那不会是你虚构出来的一个伟大人物吧?不然就请让我见识一下吧!拳头能握起来吗?决心要干吗?拳头几时打不出个天下?中国人是狗吗?是狗也有三口气啊!”

  在场的人都被他咄咄逼人的话挤兑得喘不过气来,只感到一阵焚身的屈辱,这时,就听乌鸦嘴里爆出一声无意义的长喝,音绝时,只见他怒目罗汉一样箭步挺拳,二鬼子的墨镜飞到一边,人也斜摔出去,被伏翼敏捷地一手抵肩,一手腾出去把墨镜接在手里,稳稳地扶住人,连帽子也没歪一下,左边脸却忽然红得像活关公,耳心叫得如雷响,连眼神都溃散了——显然是个不经打的花架子。

  伏翼飞快地把人梭在眼里,又好心地为他复挂上了墨镜。

  乌鸦看着自己的拳头,慢慢地松开,收回式子,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出拳打了人了,但他却没有打人后的亢奋,反而是不可解的低潮,他喃喃地道:“你不该逼我的,我一个小指头就能把你撂倒了。”

  二鬼子喷着血沫子兀自冷笑:“可你知道,我一个小指头里的智慧远远多于你整个蒙昧脑袋里的。”

  乌鸦的拳头不由自主地再次硬了起来,他怒道:“如果你有脑子的话,老子就能把你的脑浆打出来,开店当豆渣卖!”

  二鬼子索性不要人扶了,无论是固执也好,直觉也好,都告诉他不能软让。他抹一把口角的血,踏前一步送上门去找打:“你敢?!”

  不敢?乌鸦倒怔住了——他为什么不敢?他有什么不敢的?这个棒槌!然而,他手中的拳头却迟迟砸不出去,当然,也松不下来。他一时间硬煞得难受,恨只恨那卫嘴子为什么不来告诉这个棒槌,他乌鸦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1900隔得远,1915年的老西开事件、1919年五四运动,他乌鸦杀人放火罢工示威,那一遭在人后?多少有经验的洋鬼子、二鬼子、三毛子听他乌鸦的名头都又恨又怕,如今打他区区一个二鬼子,他不敢?

  伏翼吓得牙齿都在打架,他拼命告诉自己,要钻缝儿现在就得抓住机会了,可眼见乌鸦握着硬大的拳骨,瞪亮了眼,脑袋中哇着一汪子血淌到脸上,面部挛动着青色的筋肉,被撩拨得杀气腾腾的样子,他的腿弯就发软……自己真的具备开缝儿的胆略吗?

  被忽略的老架儿不高兴了,示威地把枪晃了一晃,乌鸦愤愤地在地上唾一口,这次的鄙夷对准的是警察——“黑狗子!三孙子!”

  曹景仍是黑着脸,手里的枪却毫不含糊地叩开了保险,乌鸦见状喃喃地骂着,毫不在乎地转身,却也不敢再恋战,只甩着白褂子的补丁衣摆,干脆地横着大步去了。

  曹景到底不忿,于是大声道:“今天按阳历的算法,就是八月三,二十四年前,正是八国联军进驻天津卫的日子,是你们义和团拳民死难的日子,而你们三不管杂耍就选今天给洋人们开演庆贺,真够分儿的!”

  乌鸦怔在那里,连脖子带脸腮都腾腾地冒红,要怎么又不能如何,看来,他正是因为这事闹情绪闹出走的。这时,就听有人一声怒喝:“奇耻大辱!这种事,跟立场都没关系,简直玷污了善恶的界线!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众人怔怔地看过去——仗义执言的,竟然又是那二鬼子!在场的人就有些遗憾,也有些放松,但他们仍有些期待黑狗子与二鬼子之间的残杀——只见那警察把枪口转回来,仍是那句话:“墨镜,摘了!”

  那二鬼子耸耸肩膀,笑出了洁白的牙齿,手一抬,摘下的却是头上的礼帽,顿时露出了一头灿灿的金发——不是二鬼子,而是真正的洋鬼子!众人更加兴奋了,期待一致对准了黑皮警察,然而,曹景怔了一下,怒气似乎就消失了,反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他摆摆枪,厌恶而不耐地道:“去去去,你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别在这里瞎晃荡,有碍治安。”

  每个人都在心里暗骂着黑狗子、三孙子,但他们悻悻地看一眼码头上码开的一队黑皮,很识时务地把愤怒和鄙夷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那洋鬼子把手一摊,笑道:“那可不行,我刚下火车,得多转转、看看。本人乃不列颠来的历史学家,受邀而来,是为了古老的中国的文明研究,特别是陶瓷业,我还有邀请函……”

  但没有人再愿意理睬他,愿意听他絮叨,都只当他隐形。曹景也一脸无趣地收枪,照例坐回去喝茶,众人的失望就加上了厌恶,一时间气氛冷淡生凝,洋鬼子就继续义愤填膺地朝乌鸦嚷过去:“喂,你们不能这么干!”

  乌鸦回头远远朝他蔑视地唾一口,道:“洋鬼子!有本事你跟来三不管说教!”

  洋鬼子正要问他去哪儿,但那乌鸦就像避瘟疫一样大步去了,甚至连皮箱也不稀罕拿。

  这时,一声汽笛长鸣,众人这才猛然从时空里转换出来。其时已经霞光满天,有船进港了。茶客们急忙从茶座前、人潮中拔起身子,各顾各的生计。那伏翼飞快地把桌上的钱拨拉进自己的兜里,曹景也站了起来,这时有人还不忘盯伏翼一句:“嘿,我说伏抠,还有黑哥的你没讲到!”

  那伏翼一边拉起车把一边应道:“那段执政与兆家有旧,今番打算重举仿龙尊,特派卫队接兆二少爷回来完婚……”

  大伙听了都乐,这伏翼也太会套现成的了。可那曹景听在耳里却不缔于炸雷——自己此行的任务竟被一个胶皮轻描淡写地道破!他赶紧回头去找那个伏翼,而茶座前的人正一哄而散地往停靠码头扎堆儿,急切间那里找得着,钻了几下人潮,忽然想起自己此次的任务,只好作罢。

  回到码头前,已经有一批人登岸了,那队警备人员正在擦汗:“曹老您再不来我们都蒙,这报上的照片模糊得很,除了您,我们谁也不认识那兆二少爷啊!”那曹景心里也自寻思:“我也不一定认识呢,人大十八变,你怎能断定他就像小时候,就像他的兄长父母呢?”曹景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是啊,算起来,已经十二年了,他们足足有十二年没见面了!他走的时候才十一岁,如今,他在外头呆的时间,竟比在中国呆的时间还长些!曹景就有些忐忑,他真的变成二鬼子了?

  “就照着报上的照片,细细的查!那混小子十分滑溜,可不能让他溜了。”曹景咬牙切齿地下令。

  伏翼自不知有此一节,他方才为了拣滚到地上的一个铜板误了工夫,没有占着好地儿,正在懊恼,站起身时,人丛中看见那二鬼子的身影十分迷惘地站在那里,他的身旁人潮起伏,他一脸惆怅,一头金发十分招眼,看起来颇有些东方的情、西方的韵……同一时代,不同时空的混乱和迷惘,显得落落难合。伏翼的神色渐渐疑惑,又渐渐开朗,随后,小眼晶晶里就放出了些奸狡的光来……他马上警觉地收回笑容,敛成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下一刻,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把手一抬,抬起了胶皮,小步溜到了他的跟前,招呼道:“先生,坐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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