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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9


  丁佼就苦笑,“谁教她迷信,又心有宿慧……据说是个日本故事:有个菟厡少女,两男子争一少女,以射水鸟决输赢,一人中头,一人中尾,无从决断,少女投水自尽。这太抽象,寓意太浓。不好。”

  兆学疚怔了怔,道:“不要那个!美国西部盗匪史中,上个世纪末最著名的火车大盗,布殊卡西迪和日舞小子,他们都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儿,于是他们带着她到处作案,逃亡,最后在南美洲的玻利维亚被军队歼灭。在乱世中,另类的方式表达爱情,这叫绝响儿。”

  丁佼笑道:“随你好了。”

  兆学疚忽然有所了悟,震惊的却是别的,他道:“原来,你是故意的……生死签儿,你故意的。”

  丁佼笑,道:“这招安,是你们老大要给你们一条从良路儿,可他自己,不见得是要走的。他当混混儿老大,就是一种搏命行为,往往凶多吉少,招安和从良似乎正是要放弃这种‘搏命’,实际上却常常又成为了另一种形式上的‘搏命’。而江湖人,行江湖路儿,做江湖事儿,结尾总得有点‘义’作结,命儿作引,引来一条新的江湖路儿,好让以后的好汉子走下去。”

  不待兆学疚猜悟,丁佼已递上船票,一转身,潇洒从容,施施然去了,口中朗声吟哦着:“生当鼎食死封侯,男子生平志已酬。铁马夜嘶山月晓,玄猿秋啸暮云稠。不须出处求真迹,却喜忠良作话头。千古蓼洼埋玉地,落花啼鸟总关愁……”

  兆学疚怔在原地,千头万绪,理也理不通,天的东边已迎来了一丝儿曙光,他是去找兰酊,还是回妆园找他的手足问路儿?同路,原是不易。自己确实不才,在妆园,老大当之无愧是小榕树,而哥哥,却是丁佼。

  兆学疚随手招来一个小弟,把两张船票郑重地交付,小弟领命而去。

  曙光初现,兆学疚大步取路码头,那是他作为锅伙军师最后的任务。

  漕运码头,人声鼎沸,压倒了朔风严寒,只听一声儿汽笛长鸣,沸腾的人群平添了离别的缠绵,有幸与“孙先生”同航的旅客欢欢喜喜地上船,送行的也尽力送到踏板前,兆学疚夹在黑皮中间,束拥着“孙先生”踏上搭板儿,回首间,兆学疚忍不住微笑,他记起几个月前,他也是由这一条通道踏上这片土地,一个轮回间,他生生死死,已行遍了江湖路。

  感慨间,兆学疚忽然在人群中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黑色长风衣,黑色礼帽,那男女皆宜的扮相,令兆学疚张口欲呼出:“兰酊”,却又顿住,那或许是纳兰兰亭。兆学疚心里无比迷惘,却又似要洞悉一切。那是兰亭的男装、兰酊的气度,兆学疚身体随着人潮波动,眼睛却熬鳔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只见他(她)避着人走动间探手入怀,半露出一个柱状的黑管儿,兆学疚放心地笑了出来,是兰酊,兰酊探手摸出半露的正是自己送给她的小手枪儿。兆学疚的笑容未扩散,却又惊骇,张口欲呼,可那刺耳的、带着哨音的枪声已将他的声音掩住、压下……

  转头,他眼睁睁地看着人群束拥着的“孙先生”慢慢地倒下,眼光瞥过来,似乎带着苦笑,兆学疚只觉得自己像条失氧的鱼,疯狂的惊痛把他淹没。失惊地再回首兰酊的方向,混乱中,已不见了那黑色的身影。

  兆学疚扑腾着往人群中乱扎,却被一双手臂拉来,夹裹着塞上船,兆学疚挣扎着,看着那里汹涌着人群,黑皮在拼命的疏散人群,盲目地搜寻凶手,兆学疚全身发着抖,挣扎着却出不了声儿,心里有什么东西随着枪声一起碎裂……

  兆学疚被曹景拷在船栏儿上,放在他脚下的是一个行李箱儿,曹景最后看他一眼,拔出枪冲下了船,踏上岸时抬手连连鸣枪,权当是第二第三遍的鸣笛——

  “开船!”

  随后,曹景呵斥着指挥黑皮,扎进人群,开始履行他的职责。

  有人在岸上奔忙,有人逃难般涌上船,两个方向,岸上、水里,已俨然两个世界。各各喧闹着,却不相干。

  汽笛再一次长鸣,船身开始震动,水面漾开层层波纹,兆学疚的手腕上已有了斑斓的血痕,他脱力地站在船栏边上,遥望着渐渐移开的海岸,岸上的喧哗渐远。

  这时,有人在他的肩上轻拍了一下,兆学疚回魂,而又失魂,他对上的,是兰酊美丽的笑容,她从未笑得如此美丽真实,但兆学疚却觉得最是失真。

  兰酊一身仿清素白旗袍,白色披风,迎风站着,飘洒若仙。兆学疚呐呐地道:“我送你的手枪儿,你带了么?”兰酊一怔,兆学疚却抢在前头,低声道:“他不是孙先生,是丁佼假扮的,他是丁佼。”

  兰酊的脸瞬间如同衣裳一样的颜色,兆学疚泪水纵横,兰酊深深地看他一眼,披风一闪,如同一朵美丽的雪花,晃眼间,已跳入海中。也如同雪花一样,没有漾起太多的声响和水花,连衣带人直沉入了水面。

  兆学疚要伸手,手却拷在了栏杠上,他疯狂地大叫:“救命!有人跳海!快救人……”

  人群迅速围拢来看,只看到兆学疚对着安静的水面蹦达发疯,但兆学疚知道这不是幻觉——水面荡漾着,在兰酊消失的地方,慢慢旋转着,浮起了两张船票……

  潮水来来回回,让人恍惚,然而他们的船已经到了浩瀚的海河中,如何寻得着此时的潮汛是涨还是退?据说,住在海边的人要死了,总是赶着潮水几乎退枯了的时候,他们生下来的时候,也总是赶着潮水差不多涨满了的时候。

  岸上的喧哗早已淡去,属于那边的声音,只远远传来了一声汽笛,兆学疚知道,那是时代的列车也已经开始了安航,带着他们的使命,也许还他的手足,当然,他们也许是不接受招安,也不从良,可兆学疚只希望他们能看着同一个方向。

  雪花袅袅地飘落,茫茫地笼罩下来,白发苍苍的浪头轮流叹息着,也许其间还穿插着新年的鞭炮声,渐渐听不见。天津卫已渐行渐远,他们的船孤寂地上路。

  1924年已经走到了尽头,接下来的一年,将是一个剧烈动荡的年代,一个风云际会的年代,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一个各显其能的年代。革命,改变着中国的命运,也造就着属于它的骄子和健儿,当然,伟大的革命也会造出野心家、投机者和乱世枭雄……这些形形色色的江湖庙堂的风云人物,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参与到摧毁一个旧时代的革命中,同时,也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成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创者——立宪与共和的摇摆已永远成了过去,复辟打进了历史的舞台,旧的一切已是末路。他们自己将如何塑造这个新的时代?将如何书写各自的人生?

  兆学疚的眼睛已经不能直视愈加辉煌的天阳——汽笛的嘶鸣,火车的扣响,还有港口漫无边境的骚乱,都愈发萌动,觉醒,虽然水平线处云烟氤氲,无法看清,可太阳却开始把它反映得如飘逸的烟雾,洒向正下方的水面,氤氲如虹桥。

  ……

  1925,北洋朝南,黄埔北伐,理想与热血、革命与统一,那样的时代,紧接着就要来了——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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