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8

　　伏翼看着不忍，便呐呐地道：“大兄弟，你哥哥去了，我们快把他送走吧，这里离日租界很近……”

　　小猫一腔儿焦躁全撒向了伏翼，他扬着斧头红着眼喝道：“你滚你的！别在这里碍事儿！不然猫爷砍了你，滚……”

　　黄千珊瞥一眼血修罗般的小猫，居然没有发作，而是拉了拉伏翼，道：“生死是命，我们先走。”

　　车轱辘儿的声音远去了，秋老虎静静地趟着血躺在那里，小猫空落落地混乱着，什么也想不清，他头冲着秋老虎胡乱磕着，呕心沥血地放声大哭，远远听来，就如失群的兽。

　　天已作酱黄色儿，风儿在街面儿上面打着滚儿，轻薄些儿的东西顿时全向南倒下，忽然，旋风又从远远的钻出来，卷起一个大圆圈儿向天上旋去，立刻，碎石飞扬，沙子随了风儿势，向一边儿淹没来了，让人寻不着路数，而后，大风儿的剩余，是盖倒了地面枯草儿的土漠，一片黄布儿似地拉到天边上去，路儿的来处，几点黑螺似的影像，更显得杳小模糊了。

　　2、死过节儿

　　秋老虎一伙在小罗天中自杀式的冲击其实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患。可造成的结果却是最让人恼火的：逃了史冰心，飞了黄千珊。

　　田中龙一站在西厢的梳妆台前，沾着一茎黑发，久久沉吟着。

　　这冷落了一段时日的房间，似乎终于沾染了些儿生气儿，各个角落都充溢着地地道道的女性韵味儿，弥漫着淡淡的残香。田中之雪窥测着哥哥阴沉不定玩味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耐，昂然道：“请哥哥恕之雪直言，虽然失去了几个女人，却灭了秋老大，统一了大罗天中的江湖势力，结果还是好的，请以大局为念。”

　　田中龙一大怒，道：“那几个女人关系的是仿龙尊！”

　　田中之雪倔强地坚持：“就算是龙尊，那也是一个传说。况且，我以为我的哥哥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带黑龙会进驻到天津卫，不是为了财富和美人，也不是为了所谓的艺术，之雪协助的也不是这样的哥哥！”

　　田中龙一冷笑道：“你该好好补补中国的民俗历史，传说往往就是事实的异形，是老百姓们的信仰所在！失败的前清王朝把它当作救命稻草；伏栖待时的军阀为了它的号召力；在位的政客用它显示威严；爱财的富翁可以用它传承财富，清高的文人觉得它象征了尊严、赋予了它意义……如果我们得了仿龙尊，就有了跟宗社党谈判的筹码，和段淇瑞亲近的借口，还可以引起各界力量的相争，只要龙尊在我们的手里，就可以稳坐钓鱼台！”

　　田中之雪脸色一鼎，肃然冷笑道：“是，之雪驽钝。可那毕竟是仿龙尊，不是真正的龙尊。而且……既然如此，哥哥又怎么会为了史冰心失了方寸弃了鸳鸯擂呢？”

　　田中龙一老羞成怒，喝骂道：“八噶！”

　　田中之雪不为所动，只昂然道：“之雪一直在研究黄家龙女，根据忍搜集回来的资料，我熟读了她的生平履历，自知她选中的夫婿，定然不会因夫妻之情而失了大义，也决不会为了保护她的骨灰而弃龙尊不顾，所以，龙尊的秘密，很有可能就在他送回黄家的骨灰上。关于这一点，哥哥也是同意的。可眼看鸳鸯擂成，黄家就尽在掌握之中，而哥哥却在此时失策，不是功败垂成吗？之雪不能理解。”

　　田中龙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冷哼一声，训斥道：“愚钝！你终日研究龙女，却猜不透见识！仿龙尊之所以令人瞩目，那是因为它关联着龙尊！可以肯定的是，龙尊上的游龙，用的正是浅绛紫，浅绛紫的弊端就是会因为年月而磨损，所以，龙尊出世，受空气侵蚀，必定会姿容尽损，那时，就必定需要出色的画师在龙尊的轴胎上画下游龙，龙尊才会重现。否则，就算把龙尊拿到手，没有如黄书盈那样出色的浅绛紫画师，龙尊也是无法复活。史冰心是湖南陶瓷大学最好的画瓷高手，尤其擅长浅绛紫，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所以，眼下，史冰心比黄千珊更重要！”

　　田中之雪怔了一下，道：“就是捉回来，只怕那史冰心也不是好听话的人。”

　　田中龙一冷笑，道：“她的头脑很聪明，心也很坚硬，要利用她的头脑，就必须先击溃她的心。”田中龙脸上再次露出了玩味的微笑，道：“她由我来对付，你只管好黄千珊。”

　　田中之雪应声，等了半晌，不见指令，也自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忍不住问道：“三不管和黄家都不能明闯，之雪暗中把人抢回来？”

　　田中龙一答非所问，缓缓地道：“我们大日本有一个传说，说当树上的杜鹃鸟不叫时该用什么方法让它叫？织田信长说：杀；丰臣秀吉说：诱；德川家康说：等。虽然他们都是我们大日本最出色的大将，但这个说法套到现在却显得不够周全，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此时如果有另一个人，比这三位大将还有办法让杜鹃叫，那么，诱，是自取其辱；等，是浪费时间；只有杀，才能立即见效。”

　　田中龙一脸上泛出残忍的笑意，接着叹了口气，道：“她决不仅仅是一个美丽的小玩意儿——尽管如此，她身上流露出的那种不顾后果的闯劲儿，倒令我十分佩服，她如果不是那样投入，那样热情高涨，她奉献给浪费女神的牺牲也就不会那样引人注目——她注定要成为一个牺牲品，我为自己不必亲眼目睹她壮烈的牺牲而感到高兴。我真庆幸我不用亲手毁灭她……”

　　田中之雪只一怔，随即鞠身应道：“之雪明白。”

　　田中龙一道：“去吧。”

　　田中之雪退了出去，眼睛的余光捕捉到田中龙一仍捉着那一茎黑发，脸上有着恍惚的柔软，田中之雪便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她这位狼心似铁的哥哥这时最操心的，是黄千珊还是史冰心？而这一室回味的，是史冰心还是兰酊？

　　而这一个瞬间很快过去了，田中龙一两指一松，发丝儿自飘去，田中龙一脸上的恍惚和柔软已经退得一干二静，换上常规的冷而嘲的笑容，道：“这个江湖太拖沓，死过节儿早该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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