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3
阁楼里通铺的这几个人**着也各自醒来，只是赖得一刻儿是一刻儿，直到小榕树骂娘：“……他奶奶的！都给老子起来干活儿！起晚的那个收拾床铺！”
于是几个人纷纷跳起，悉悉梭梭地起床，摇摇晃晃地要往外走，小榕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只是清晨醒来也说不出哪儿不对，于是嘀咕道：“没人赖床，那柳生收拾。”
一心跟在小榕树身边，只瞪着一双木呼呼的黑眼睛看着兆学疚，兆学疚极力睁眼，辩道：“我起来了！”
背后有人扶了他一把，兆学疚随口道谢，要向外走，却被一心木偶儿一样挡了道儿，兆学疚刚要催促，背后传来了伏翼的声音：“一心快点，不然老大又得骂人了。”
所有人都怔住，看着像往常一样儿跟在兆学疚身后的伏翼，傻眼了。伏翼也怔，随即这几天发生的事儿潮水般席卷回到脑中……伏翼也傻眼了。
小榕树瞪大眼睛，半晌吐出来的竟是：“白白费了我的诊金，一心，让一会儿去把医药费讨回来，再不让那郭老头儿来了！”
兆学疚摸上身来，道：“你……是人吧？敢情你昨晚不是晕过去，而是睡了一觉儿！”
伏翼被按到伤处，一疼，倒醒过神来，脸色却变了，失声问道：“秋千……不要紧吧？”
只听柳生边叠被子边凉凉地道：“铁打的身子也是铁打的心肠，史冰心能有什么事儿？倒可怜那二小姐徒手把你从断砖儿里挖出来，你的身子骨儿哪儿比得上人家的一根儿手指甲盖儿啊！”
一心也上前推了伏翼一把，指责道：“难怪师父都说色乃穿肠毒药，你被美色所迷，一点儿义气都没有！”
伏翼便可怜巴巴地看向兆学疚，兆学疚道：“秋千？你早知道，她其实就是……”
小榕树却冷冷地插了进来，骂骂咧咧道：“没事儿了就滚，妆园不留外人，记得把医药费嘛的统统都赔清了。老规矩，利儿钱是一天一角！妈妈的，昨晚就该把你扔出去，一夜折腾，装伤诈死，又哭又闹，又喊又骂，天底下就数你有理儿，你干嘛都是逼上梁山的，是渴急了喝盐卤儿，饿急了吃五毒儿！呸呸呸！”
伏翼惭愧地低头，只是不做声儿，此时，他真没有料到，自己在心头郁结的话儿，翻翻覆覆的往事儿，都在一场伤烧中颠颠倒倒的吐得尽了！他畅快了，倒让听的这一伙儿赔上一夜，脆弱多情点儿的又赔上了许多热泪，倒决意原谅他了！
兆学疚当下便有些不忍，刚要讲情儿，不料，伏翼忽然拔腿就往外跑，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小榕树咬牙切齿怒道：“白眼儿狼！老学究，你敢再对他心儿软，我就打折了你的腿儿！一心，以后也不许你附和！柳生，你负责把债追回来，记得跟西贝学学那个利儿滚利儿的算法，连片砖儿也别便宜他！”
几人不敢撩拨火上头的小榕树，齐齐点头答应。
小榕树仍然怒，为自己收留伏翼的厚道和心软，他连一刻儿也不能忍耐地开始后悔并反悔了——他不能再听任伏翼逃跑。又嫌跑下去拦截费时，于是两手不耐烦地拨拉开身后挡道儿的人，几步儿蹿到窗儿前，脚儿在床上一点，直接往窗口蹿了下去，接着，外面就听到了他的嚷嚷：“戴门子，人呢？放跑了？早上就不用结阵儿？妆园是戏园子哪……”
伏翼已经走了。连戴门子也被迁怒挨骂，楼上的三人自知无幸，决不敢出头。柳生郁闷地看着被小榕树踩散的被褥，不敢抱怨。兆学疚连忙抱下欲效仿小榕树的一心，只怕火星子烘到自己身上，都乖乖缩了头儿。
这半天儿，兆学疚见了小榕树都绕道儿走，可妆园兄弟历来食同桌夜同寝，戴门子也没有酌情给他们错开来，于是午饭时兆学疚和其他两个只得挨挨擦擦地上了桌儿，小榕树果然连带地想起了伏翼，眼珠子里再一次放出了刀子来。首当其冲就是兆学疚。兆学疚躲得无处躲，幸而此时戴门子比他更失惊地进来，报：“他又回来了……”
谁都听得明白这个他是谁，小榕树憋着的怒火终于可以痛快地发泄出来，眼珠子凶光一轮一轮，眉宇都开了，意识到大伙都在等他的态度，于是尽力拍案大喝道：“让人乱棍儿打出去！打断他的腿儿！”
兆学疚只低头按住被小榕树拍得跳起来的饭碗，低眉顺眼竖起耳朵当哑巴。戴门子温热时就很护雏儿，传话儿时自然把小榕树命令的打了个折扣，小弟们就更不敢为难哥哥，于是外面的喧哗很温和，小榕树不满意，冷笑道：“不走？那好……”小榕树的目光扫过来，谁都躲，不料，外面伏翼大声叫哥哥，兆学疚就被小榕树拎了出来，道：“你小弟叫你呢。”
兆学疚赔笑，献媚道：“我等更是老大您的小弟。”
小榕树冷笑，满意了点。兆学疚叹气，外面伏翼叫哥哥叫得很急，但他却觉得没脸儿再应，柳生更不用提，一心热心却不肯耽误自己吃饭的功夫，因此也是不理。叫了半晌，外面没了动静，他们又是失落，小榕树焦躁，兆学疚也暗暗骂伏翼不争气儿，不会磨不能赖。
就这功夫，伏翼竟抱着个包裹儿进来了，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小榕树气得“啪”地摔了筷子怒道：“你道妆园是小罗天，你夹个包裹儿就进来？戴门子，怎么回事儿？”
伏翼可怜兮兮地赔笑儿：“老大，戴门子让我进来了。哥哥们，你们就原谅我这一遭儿吧！伏翼再不敢了。你看，老大，小鬼子给的钱我都没花，都在这里……”
包袱儿一打开，大洋白花花的晃人的眼，小榕树眼睛发亮，却仍是寒着脸不肯动，那抢饭的哥儿几个却没有这般矜持，全都放下筷子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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