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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7


  兆学疚略一扬眉,又低下头,却见宗卷已翻到最后一页,他合上,递还过去,随口问:“伏翼……”

  “就这么废了,退出警署,归到市井,订个下媳妇,胶皮混日子。对了,他废归废,然而本事不废,我们注意他,黑龙会肯定也留意他。”

  兆学疚吃力地望过去,曹景就干脆地道:“一个天生的同化者,有过警察训练,知道市井的黑暗面儿,以及……人心的龌龊——是,这会子是比那几年安定多了,然而他是风窝浪头里滚过来的,一安定,因为记着不安定的情景,大家变得更贪婪了,一个小钱儿都看得比往日一元钱还重,大家都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多抓钱,有钱天塌了也好办,互相猜忌的心情越来越浓重,仿佛谁和谁之间都存了一层解不开的怨恨一样。”

  兆学疚吃力加上了狐疑:“你是说……”

  曹景有些同情地点点头,站了起来,他已经准备走了。

  “好吧,我也知道他一路跟你,姑且勿论是不是他——总之,如果无法唤起他的爱国心,我们也可以激起他的恐惧心,诉诸他的贪婪……我想,就像田中他们所做的一样。”

  “呵呵。”

  曹景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道:“如果你想搞政治,你得明白,最难搞的,是激进的知识分子,如果能低下身段,溶入三教九流,那就是滚刀肉阵。”

  兆学疚一本正经地点头:“这是元朝时对知识分子的划分,第九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唔,差不多可以归于马路大将军一列了,不错不错……曹老兄,在您眼中,我多少也算是知识分子吧,而且好像还蛮激进的。”

  曹景皱眉看他,半响,乐了,再看看,又满意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得意地鉴赏着,道:“我确实怕啊,怕对不起你哥嫂……当初我差一点就与田中一起抓你了,看到没?虽然你这小子一路都混儿,不似你哥严谨,倒与那慕容大盗才真正有亲。可你瞧瞧,这一路骨格笔锋,又是你哥的韵儿,我打量你在外混搭这么多年,一手狂草还能如此正而狂,可见中国的东西,你没丢也没忘。”

  “这不是……”

  “你的签名儿,在小罗天入住时写的,兰町姑娘倒有慧心,放在窗台上,故意叫我见了,我才改变了主意。人,总是有很多面的,你小子,可算不是真的混。”

  兆学疚沉吟着附和道:“这倒是,曹叔哥你当警长,我在英国时就去听本格推理……本格中最经典的案件就是密室杀人,我后来常想,我们中国,闭关锁国导致衰弱落后,外侮内乱,不也是个密室杀人的经典答案吗?而密室杀人有好几点公式,比如:只要有女人出现,凶手必是女人,特别是美丽的女人。而清廷的衰亡和中国的挨打局面,不与慈禧这个女人有很大的关系吗?就像西贝常叨念的那样,清兴时就有诅咒:叶赫那拉家族只要还有一个女人,都要亡了清。”

  曹景想要不屑,但难得与这叛逆的混小弟有几分投契,遂按下不论。且兆学疚这个怪论倒似有几分道理。

  “第二呢?”

  “第二,密室杀人最难以破解的,是集体犯罪。”

  曹景略一沉吟,点头同意。

  “门户开放、机会均等。列强对中国的欺凌不就是这么一场集体犯罪吗?”

  默然,半晌,曹景道:“你继续说。”

  “第三,就是自杀。”

  曹景笑,摇头:“这个倒不然。”

  兆学疚道:“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自杀,而是隐藏人格杀死主人格,自杀和他杀已经分不清了。就如同你说的,我混儿,我洋儿,然而我爱国;我不信政府,但我信中国人民的仁义道德;我爱曹叔哥你的严谨,然而更爱手足间的相亲相爱的自由,我爱江湖的义爽,但我又缺少他们的担当……然而,我要是每次都让别人来承担一切,那么我在伤害了自己的同时,也使自己沦落为你憎恶的那种人。

  “又说曹叔哥您,你爱戴门子的执着情义,却又想改变她的守旧顽固,所以你送她鞋让她出,自己却也不肯入;你同情三不管的苦难理解他们的坚忍求生,可你又厌恶他们的无法无天自成一统;你爱惜江湖中人的能力和侠义,却又反感他们的粗鲁野蛮;你赞同知识青年的爱国热忱,却害怕他们的激进革命……”

  “住口!”

  曹景惊怒。

  兆学疚继续道:“一个政府如果把一批有血性有才华的爱国知识青年心中蕴含的力量和热情看做是一种威胁,那无疑表明,这样的政府是懦弱而反动的!”

  曹景的手在颤抖,他的枪顶在兆学疚的脑门。

  兆学疚停下来微微一笑,他的喉咙发疼,眼睛刺痛,耳朵鸣叫,但内心深处却有种舒畅的愉悦激昂。

  曹景把枪拍在桌面上,怒道:“你想怎样儿?你这样儿,还打量出这个门儿!”

  兆学疚心里未尝不发虚,后悔没有出这个门再发宏论,但他笑得更欢实,道:“得了,老哥,你肯定得放我回去,要知道是戴门子把我给你送来的,你莫辜负了她!而且,曹叔哥,你真的觉得政府、法令就是完全对的吗?江湖就与你们完全对立?我们可不这么觉得!我心在妆园,在三不管,在我的兄弟手足那里,也许暂时不同道,也许真许多人迷失了,一个个足迹走过去,路,出现在荒原中间。世上有多少人在寻找它,在没有路的地方,但当路太多时,他们又迷失在这些路上了。可不能因为这样,你就只既定我走一条你规好,却也不见得走好的老路给我,我不是阮籍。”

  兆学疚走到门口,回头见曹景背身而立,微微鞠楼,孤高寂寞,不由得又心软,他哽咽道:“曹叔哥,我记得你教我好好做人,没错,然而兽性也不见得尽是丑恶。刚毅,粗犷,死硬。你身上不也有这些人所没有的、可敬可畏的兽性吗?在这个黑暗混乱的年代里,每个人都得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另一副面目,并与之较量。在这个扑朔迷离错综复杂的长夜里,我们迟早得同自己必然的本性较量,去迎击内心的恶魔!”

  ……

  来到郊外,天空的蓝一下子不满了视野,风里炊烟一阵浓一阵淡,挂在西天的太阳把淡淡的暖意投到皮肤上,兆学疚步履轻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终于耐不得,往三不管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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