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潭底暗礁8

　　从疼痛科办公室出来，三个人准备到其它几个科室看看，在等电梯的时候，罗红梅和焦娇并排着走了过来，焦娇手里拿着一本病历。

　　两个人和我们打过招呼，校官和焦娇表情都不自然。

　　陈文忠看了看，想打破尴尬的局面，就问焦娇：

　　“怎么，家里谁病了？”

　　焦娇不好意思起来：

　　“哪有哦。是我家那个不省心的丫头，平时不学习，考试干着急，单元测试考了个全年级倒数第一。我一气之下打了她几下，打重了，把脑袋打破了，准备给她挂水呢。”

　　后来我们从罗红梅嘴里知道了事情经过。焦娇上四年级的女儿乖巧伶俐，学习成绩一直靠前，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下降得特别厉害，已经滑到了倒数。单元测试，语文试卷上有这样几个题目：

　　要求分别用其中、难过、陆陆续续造句，焦娇女儿答的是：我不小心把其中的一只左脚弄伤了；我家门前那条水沟很难过；下班了，我爸爸陆陆续续回家了。老师改分结果：0分。试卷出的作文题目叫做《二十年后的我》，焦娇女儿写的是：今天我带着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去遛弯，碰见一个浑身恶臭、蓬头垢面的老奶奶在捡垃圾，我一下子想起来了，她就是我二十年前的语文老师。”老师给的分数是零分。气得那个语文老师差点跳楼，就给焦娇打电话，要求严格管教女儿。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陈文忠安慰焦娇说：

　　“孩子倒是挺有思想的，回答问题也有个性。你是孩子的妈妈，应当挤出时间多陪陪她，正确的引导非常重要，不能对孩子进行体罚，这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

　　焦娇诉苦说：

　　“谁说不是呢。大道理我也懂。可做医生的哪有时间陪孩子？说指导吧我自己都不会，怎么指导？家里一大摊子破事，也没心思指导了。反正她要钱就给钱，要好吃的就买，不亏待她就是了。”

　　陈文忠无语了，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下到一楼，陈文忠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到抢救室去了，校官和我站在那里说话。

　　校官说：

　　“这几天你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去陪陪你岳父，听我父亲说，老人家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有时还吐血，这是不太好的前兆啊。”

　　我感觉特别愧疚，有种湿湿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

　　“静下来的时候，我脑子里总是老泰山的影子，只有忙起来才会暂时忘记。老泰山脾气执拗，很多时候听不见别人规劝，似乎身体不是自己的，生命也是别人的。”

　　校官说：

　　“人小靠引，人老靠哄。越是这个时候你们越是要多哄哄，别让老人走得太孤独。”

　　我说：

　　“等手头活忙得差不多了，我想请个假，好好陪伴他。说心里话，老泰山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他疼我这个女儿胜过疼她的女儿。”

　　校官拍了拍我的肩膀：

　　“看得出来，老人家很欣赏你，你和古慧是他的命根子，也是他的骄傲。”

　　校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两个人点上，猛吸起来。

　　校官说：

　　“你来这几年应该体会最深。医生这个职业几乎没有自由，大部分时间都必须要在医院度过。我也很想能挤出时间陪陪老爸老妈，他们都老了，但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父亲也多次批评我，让我不要胡思乱想，既然选择了做医生，就要有吃苦的思想准备，做不到这点，就趁早改行。”校官将烟头熄灭，“我和陈副院长商量过几次，办公室的事情我暂时代你多盯着，下班就去陪陪你岳父，不要让老人留有遗憾。”

　　我感激地看着身材魁梧的校官，异常温暖。两个人结束了聊天，往回走，快到楼梯口时，校官电话响了起来，是罗红梅焦急的声音：

　　“校副院长，您有时间吗？赶紧到烧伤科来一趟吧，秦小玉不行了，正在急救！”

　　秦小玉是烧伤科老病号，已经在烧伤科住了12年，12年前，在市政府招待所工作的秦小玉因煤气爆炸被严重烧伤，烧伤面积达到88%，面部毁损，五官变形，四肢全部被切除，气管被切除后依靠金属管呼吸，无法说话，前后花去医药费300多万元，全部由政府买单。

　　上个月会诊时，被查出子宫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整个腹腔，回天无术。个头165cm瘦得体重只有50多斤。她多次流露出自杀念头，女儿看母亲生不如死，也要求实施安乐死。但是我国还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只能眼睁睁看着再痛苦不堪的死亡线上挣扎。

　　我和校官赶到烧伤科秦小玉病房，沈海洋正组织六七个老护士，对秦小玉进行心跳复苏抢救，监护仪显示，血压、心跳均在0的位置，再检查瞳孔，已经放大，十分钟后宣告不治。

　　秦小玉被烧伤后不久，她的丈夫就和她离婚了，家里除了两个姐姐和女儿，再无其他亲人。去世时三个亲人都来了，亲眼看见沈海洋和护士抢救的情景。秦小玉去世后，她的两个姐姐和女儿没有掉一滴眼泪，默默地收拾秦小玉的遗物，在两个保安帮助下，秦小玉的遗体被直接送往殡仪馆。

　　病房突然静了，秦小玉那弱小变形的躯体仿佛还在眼前，受伤前的秦小玉俊美的容颜仿佛还在冲我们甜甜地笑着，但是屋在人空，秦小玉的灵魂已经驾鹤西去，飞到令她神往的极乐世界。那里再也没有痛苦，没有忧伤，再也没有被抛弃的婚姻，再也没有肉体的折磨，对秦小玉而言，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

　　沈海洋上衣几乎湿透，额头上的汗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落，几个老护士刚才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一个个瘫软、疲惫。

　　沈海洋蹲在地上，捂着脸抽泣，我知道，一个病人不治，对床位医生来说，打击是非常大的。病人的开心与痛苦，床位医生是再清楚不过了，对医生来说，病人是朋友，是工作动力的源泉，对病人来说，医生是亲人，是生命希望的灯盏。他们在一定时间内建立了异常深厚的感情，突然间就被死神拉断了，那种忧伤和失望，死去的病人不知道，而活着的医生才会有深切的体会。

　　校官走过去，将蹲在地上的沈海洋拉了起来。沈海洋眼里溢满泪水，不停地说：

　　“终于解脱了，终于解脱了，你秦小玉再也不用痛苦地活着了！”

　　沈海洋的一句话，哭了多少围观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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