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遗忘之人
窗棂外的水葫芦时高时低，倾斜在夕阳之下，永不作歇。
“姑娘，叶麒不会有甚么事吧？都已经过去十数天，任是山洞难闯，不是进不去都该走出来了，难不成？”屋内传去不安的叹息与踱步声，亦如同嘀嗒不止的葫芦，一刻都不得消停。
“你大可放心。”西顾把一枚青葱玉粹放在掌中，“叶麒的魂魄气息不仅川息如流，更为奇异的是，比之前些日子，更有突飞猛进的现象。我想，这该是归功于那不知埋藏着多少奇异契机的山洞，况且，他并非莽撞之人，只要半年内能出现在你我眼前，那大可放心。”
铁邻对修道的事情自然是不明不白，但他看到西顾镇定自若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喝下粗糙温热的茶水后，也就站起身来，拱手道：“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静候了。姑娘你就在此好好住下，虽然吃食不怎么精细，但我绝不会让人打扰。”
“那铁大哥就请回吧，事情有进展我自然会告知，只不过。”西顾忽然别过头去，脸颊难得的微红如酡，遮掩在垂落的秀发内说，“若是铁大哥方便，明日前来时，请带份‘碧莲河鲜汤’吧。”
自然是看不到西顾此时的模样，铁邻爽快的点了点头，就把一小包芭蕉叶包裹着的残羹揉成一团，握在掌中后，也退出了内阁，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水秀之中。
“哼，出来吧，若非不想让铁大哥惊慌，我早就把天顶轰出窟窿，藏三匿四，你究竟是何人！”西顾忽然半眯美眸，声色冷若冰霜，浑身上下散发着如同水乳般的皎洁气蕴。
果不其然，此话如同锋利透骨的箭矢般，让不知何时潜伏在房阁的梁骨上，身穿黑衣之人心腹刺痛，心惊西顾实力高深之间，也只能捂着受了轻伤处，故作镇静的落到地上。只听得有几分恬静的女音缓缓从黑衣人遮掩脸布中传出，“我本无意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西顾斜量两眼，语气不骄不躁，却如同随时都可能出手的豹子般，只要对方有所不当，她便会像叶麒交托的那样，为了自身与青宁镇的安危，转瞬出手处死此人。只道：“无意冒犯？若非三教九流，大可正大光明而来，何必躲躲藏藏，又黑衣挂身？！”
随着西顾最后的一声冷哼，竟把足有导引期的黑衣女子震退三步后险些倒地。由此看来，西顾纵然不曾恢复全盛境况，但也不会落到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但这黑衣女子不仅没有嗔怪，反而对着西顾颇为歉意的，连忙把头巾与脸遮取下，仿佛看前辈般，语气诚恳道：“这其中的误会我自会跟你说清楚，但是，不知道叶麒去哪了？”
对于这十分陌生的面容，以及黑衣之下，露出半个角，有色彩鲜艳独特纹理的衣服，西顾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在何处见过。所以她断定此人和叶麒有所交集，但一时半会并不知对方意图以及好坏，道：“叶麒？谁是叶麒？想必你是走错地方了。”
想不到这黑衣女子听后，忽然明白自己的莽撞，十分着急的从怀里取出刻有一门三剑模样的印章，递到西顾眼前，说：“前辈你就不要为难我，你看，这是天枢门的标识，我是天枢门的人，此次前来是奉了师叔代莫之命，把重要的事情一一转告给叶麒知。因此，还请姑娘把他的地处告诉我！”
若是叶麒看到黑衣女子的容貌，一定会惊讶不已，因为此人正是有过数面之缘，不打不相识的同门，蓝忆面。不过，与出山前不同，蓝忆面的容貌沾染了多多少少的风尘以及憔悴，这或许与天巫山一事有关。
西顾把青铜印章夹在两指间打量后，亦回忆起叶麒曾对自己说过的代莫之名，便渐渐放下警惕，倒了杯茶水给对方，便让她先把事情跟自己说，再决定是否相信此中的来龙去脉。
只是，当天色幽暗至不得不掌灯时分，听着蓝忆面的讲述，西顾蹙绞的眉头越来越紧。
这天下，这苍生，这道魔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
而与此同时，虽然境况不同，但与西顾同样埋没在疑惑之中，处在山洞之内的叶麒，正跪在地下，他的眼神充满忧伤以及震撼。阵阵威压从其身前，被铁链牢靠的壮硕男子体内豁出，仿佛万斤覆身，让他越是挣扎，膝盖下的石砖越是深陷，碎裂。
这事情要在他进入石洞的数日前说起。
“这里藏匿的宝藏真有让人觉得有深不见底之感，单单甬道二门内，竟然就有连我都不曾解惑的玄密。真不知道这半年之内，我究竟能贯通多少，又能否如理想那般，达到道玄合一。”
说这话的时候，叶麒正盘膝在蒲团之中，一手翻阅着如同金箔的书卷，一手习惯性拖着额头，仿佛回到当年仍废寝忘食的少年时期般。虽然从门外挖空的门洞看，这里面也不过几丈，但真正进入镶嵌着夜明珠的房内，入眼的，竟然是高达十丈，镂空着山石雕刻的书柜。
一切都如同白玉那般，泛着月色的光芒，就连潜心苦学的叶麒，也仿佛沾染几分仙气。
看着看着，时间如同指间沙，数日过去，不知不觉划过，正当叶麒放下书卷，闭合双眼尝试融会贯通此中所学时，忽然叶麒眉头一紧，神识之中仿佛凭空出现一方漆黑的窟窿时，他的身子便噗通一声，毫无防备的倒在书卷一旁，与此同时，本该泛着仙气的房间，死寂而无声。
眼前的空洞似乎触手可及，但随着他坠落的越来越久，神识越来越迷茫，却迟迟也不能到底，直到他的神识之中闪过五色异光，叶麒才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凶险。风不知何时从上而下的刮起，叶麒不由自主闭上双眼，当他再度睁开时，眼前便又是那白玉般的房间。
只不过，他以为心魔作祟，想再拿起另外的书卷看时，叶麒发现自己的掌心，隐隐约约，有着北斗七星模样的纹理。而且，每一颗星纹上，都刻着叶麒颇为熟悉的，樱川三顾四字。
师傅说，这是名字。只是，这样的名字，中原没有，西域没有，冰原亦没有，只有那被称为蓬莱周国之地，与中原文化有几分相似的国度，方会起这样的名号。而且若是细看，仿佛是一个女子的姓名，樱川三顾，三顾樱川。
忽然。
“老家伙，这次来可给我带甚么不曾？哈哈，难到你受伤了不曾？实力可谓大跌啊。”毫无防备时，浑浊却刚毅的声音出现在叶麒的神识之中，“我卜六子一世豪杰，却想不到被囚固在此地，但待七星将息之际，这又能困我多久？”
还不等叶麒思忖曾经，那每夜师傅都会在灯火倒映出，一笔一划细心勾勒的女子名字时，这道声音仿佛空谷惊雷，把沉寂神识中的叶麒震得两眼一翻，险些被强劲的气息压得眩晕过去。
“你是谁？！”叶麒咬着牙，剧烈的喘着粗气，把**焚火诀动用极致抵抗着铺天盖地的威压。
但这话回荡在山洞之中时，只剩下久久的等待，以及毫无生气的死寂。直到如山的威压尽退，从不知何处逸来的一道神识，试探性的触碰着叶麒的十万八千个毛孔，“哼，老家伙，这分明就是你的气息！别再给我装了，若只是来折磨师弟我，那就请便吧，莫要使甚么手段！”
不过这次，就连叶麒亦张着嘴，眼神震惊万分的看着豁然开朗的二门。那本该平滑空洞的墙壁，忽然出现一道四肢被囚固在壁垒上，两处琵琶骨各扣着两指宽的乌金铁索，空洞的双眼流淌鲜血，并不苍老然而健硕如牛的身影。
数日过去，这是叶麒第一次在山洞内看到的活物。
“卜六子？卜师叔？！”叶麒紧握着双拳，看着被囚之人，不可置信颤抖着说道。
无尽的思绪浪潮把叶麒逐层逐层淹没，直到他的鼻息全无，深陷在童年的回顾当中。
“师傅，师叔呢？”年幼的叶麒扯着师傅的衣袖，眷恋且担忧的说道。
“师叔啊？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那是师傅原原本本，毫无修饰的话。
那一个满脸胡渣，爱把自己扛在肩上，在青宁镇到处奔跑的男人，死了。年幼的叶麒哭得失去意识，待天昏地黑后，才倒在师傅的怀里。因此，对于叶麒而言，卜六子这个名字，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再入耳了。
和叶麒一样，那个只要略微挣扎，琵琶骨就会伸出刺眼得如同烈火的鲜血，满脸刚毅胡渣，脸颊有一道狰狞却熟悉的刀疤的男子，亦如脱力般，不顾鲜血淋淋的双肩，整个人垂下，拉扯着淋淋鲜血。
“你是，叶麒？”卜六子的声音沙哑无比，渗透疑惑。“真的是，叶麒吗？”
无尽的威压仿佛利剑，仿佛山岳，把挣扎着跪在地上的叶麒压得难以喘息，但叶麒依旧把师傅临终托付的六角星盘取出，艰难的指点几处凹槽后，在金光化为雾气时，除了叶麒忽然感到浑身的苦楚尽退，就连内心，那压抑二十多年的遗憾，也化为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泪水。
“是我，师叔，叶麒这就来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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