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演技（二）
顾槿欢走进羁押室，好奇地看了看贾三等几人。
顾槿欢这样的行为并不稳重，聂医生眼里露出几分不喜，又很快隐了下去，问她道：“卫生院让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药？”
顾槿欢想了想，说道：“挺急的，他们说要发疫苗，保质期短，必须立刻领回来给战士们打上。”
聂医生问道：“什么疫苗？”
顾槿欢咋咋呼呼地说道：“说是什么狂犬病疫苗，聂医生，你说上头是不是没事儿干，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发这疫苗干啥啊？哈哈哈……”
顾槿欢自认为好笑，可她笑了几声，屋子里却没一个人跟着她笑，她尴尬地住了嘴。
聂医生眼里的不喜再次现了出来，这次他没有再掩饰，而是明明白白地指责道：“你都来几年了，连这点常识都弄不清楚，兵站的战士们和巡防队员们和动物接触得多，高原藏民养獒犬的也多，等被咬了，哪来得及调药？！”
顾槿欢羞愧地低下了头。
聂医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舒朗说道：“教导员，疫苗的保质期虽然不短，但对储藏条件的要求很高，高原自然环境特殊，我得尽快去领回来。”
舒朗点了点头：“给他们三个换好药，你就直接去吧。”
听了舒朗的话，范楠握了握拳，问聂医生道：“聂医生，反正我们要去卫生院，能不能……”，她鼓起勇气看了眼贾三，然后坚定地看向聂医生：“我学的是救死扶伤，没学过见死不救！”
舒朗眼睛都红了，对范楠吼道：“见死不救？你说我见死不救？呵，你问问这三个畜牲，什么叫见死不救！”
舒朗气急败坏，贾三却心平气和地对范楠说道：“丫头，多谢你，我们这些人的命在他们眼里不算什么，你别争了，他不会听的，再说，我们兄弟几个犯的是死罪，救我们也是糟蹋药……”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凄惶。
栅栏里的另外两个人也低下了头。
聂医生看了看范楠，又看了看贾三，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坚定地看向舒朗：“指导员，小范说得对，这人必须救，如果见死不救，我们和杀人犯又有什么不同？”
舒朗不置可否地看了眼贾三，对聂医生说：“他们的枪伤都不在要害部位，也上了药，让他们坚持几天怎么就是见死不救了？”，舒朗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们为他们的枪伤和我争，可多少我们的战士孤零零地流着血死在了荒原上，他们流着血等死的时候，有谁去给他们上药啊？”
舒朗伸手捂住了脸，泪水从指缝里滑落。
守兵们的眼眶也都湿了。
范楠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聂医生叹了口气，交待范楠道：“给他继续包扎，加快速度，我们还要去领药。”
范楠点了点头，拿起了纱布。
贾三等人明白医生是放弃了救他们，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眼神黯淡下来。
杀人如麻的人，也怕死啊。
顾槿欢看了看屋子里的众人，突然对舒朗说：“指导员，你说的不对。”
聂医生和范楠都诧异地看向顾槿欢。
舒朗冷冷地看着她：“你平时不是挺稀罕中队长的吗？你知不知道这三个是什么人，你稀罕的中队长，就是被他们……”，舒朗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槿欢低了低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对舒朗哽咽着说道：“指导员，可是，中队长没有开枪打死他们对吧？”
舒朗震惊地看着顾槿欢。
顾槿欢眼神清澈：“我不懂法律，可我也知道，坏人不应该不明不白地被弄死，法官会审判他们的。”
“如果只是要他们死，中队长又何必挑着他们的手臂、腿开枪？”
提到季廷，顾槿欢心痛如绞，眼神里也满是痛楚。
舒朗瞪着顾槿欢，沉默了好一会儿，烦闷地对聂医生挥了挥手：“你带他们一起去市里的卫生院，拿到疫苗了，再一起回来。”
聂医生眼神复杂地看了看舒朗，向他行了个军礼，守兵们沉默地再次打开铁栅栏门，押着贾三等三人跟着聂医生走出了羁押室。
……
一辆半新不旧的小巴车开出可可西里兵站，车子前面坐着巡防队长、聂医生和顾槿欢、范楠，后面则坐着贾三等三人和看管他们的守兵。
巡防队长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口，眼神不善地瞪着聂医生和顾槿欢、范楠：“听说你们仨闹了一上午，就为了带这三个畜牲去看病？哼……”
聂医生和范楠都伸手挥开飘到身前的烟雾，厌恶地捂住了口鼻，没有说什么。
顾槿欢的手没有动，她直直地看着巡防队长。
注意到顾槿欢的眼神，巡防队长把烟把儿扔在脚下踩碎，反问道：“用这眼神看我，难不成是我害了你心尖尖上的中队长？！”
顾槿欢愣了愣，又转眼看向车后的贾三等三人，她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眼神冰冷而绝望。
这些年，贾三等三人干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对怀孕的藏羚羊下得去手，对巡防队员也下得去手，可此时看了顾槿欢的眼神，却觉得心里一颤，竟有些不敢与她的眼神对视。
从这些人的对话来看，这丫头应该喜欢那个中队长。
是啊，长得那么俊，又有一身硬功夫，确实招女孩子喜欢。
他们害死了她的心上人，她却还帮着他们说话，带他们看病……
巡防队长嘲讽顾槿欢道：“看来你还知道该恨的是他们，可你偏还要救他们，我看你的脑子有问题！”
顾槿欢问巡防队长道：“队长，我问你，是羊重要还是人重要？”
是羊重要还是人重要？
车子里的人都不解地看着顾槿欢。
巡防队长脸色一白，死死地瞪着顾槿欢。
顾槿欢似乎没有注意到巡防队长的眼神，她迷茫地看着窗外：“这几年，不管是偷羊的，还是巡防队员和警察、军人，为了那些羊，年年都有人伤、有人死，为了羊的命搭上人的命值得吗？”
顾槿欢看向巡防队长：“一块羊皮能卖几百块，几百块啊，队长您知道吗，我们村里的人在地里刨一年，如果年成好，全家人加起来才能挣几百块，如果年成不好……”
“那些羊是漂亮，跑起来就像精灵，可人呢，如果人都吃不饱饭、看不起病、上不起学，那是要人活还是羊活呢？”
巡防队长气得额头青筋暴出，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骂了句：“我看你的脑子是真的有病！”
贾三却喝道：“说得好！我们不过就是杀了几头羊，也是为了糊口，你们却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巡防队长凶狠地瞪了他一眼：“闭嘴！”
范楠想了想，柔声开解顾槿欢：“人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做事，就算日子苦些，但也能活下去，可这些羊如果被我们杀绝了，我们的子孙后代就再也看不到了，从生物链的角度说，如果藏羚羊灭绝了，整个可可西里的动物可能都会跟着灭绝”，范楠叹了口气。
顾槿欢半信半疑地问范楠道：“灭绝，有这么严重？”
范楠点了点头：“可可西里以前有一百万头藏羚羊，一百万头啊，它们一起跑起来该有多漂亮，偷猎猖獗也就是近年的事情，短短几年，现在已经只有几万头藏羚羊了，再这么杀下去，你说会不会灭绝？”
贾三开了口：“羊子多着呢，它们几千年了都活得好好的，杀不绝！”
范楠坦然地看着贾三：“你们那个杀法，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杀不杀得绝。”
贾三眼珠转了转，没有再说什么。
顾槿欢看向贾三：“问羊重要还是人重要只是我的一句胡话，不管怎么说，杀羊是违法的，你们杀羊就是犯罪，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你们的家里人。”
“在咱们农村，偷鸡摸狗的人都被人看不起，何况是出了罪犯的人家？”
贾三等几个都慢慢地低下了头。
顾槿欢叹了口气：“你们不止犯罪，还杀军人……”
“他们顾不上自己的家人，守卫国家安全，守着你们和你们家人安稳的生活，可你们却因为私心，杀了他们！”
“中队长还那么年轻，他还没有老婆、孩子，就这么被你们害死在这儿了，他的爹娘该会多难过啊，养出那么好的儿子送进部队，结果把命都丢了，还是丢在自己人手里的……”
听了顾槿欢的话，范楠小声啜泣了起来，巡防队长和聂医生红了眼眶，偷猎者也都表情凝重。
突然，有个偷猎者带着哭声喊道：“你们中队长没死……”，他刚说了这句话，就被贾三一句暴喝“刁五”打断了。
巡防队长惊喜地看向刁五：“你说的是真的？！”
被贾三瞪着，刁五低下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顾槿欢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高原上这么冷，中队长还受了伤，就算他当时没断气，现在肯定也已经死了，指导员和巡防队长看不穿你们的把戏，被你们耍了几天，我可看得明明白白的，中队长啊，早就死了。”
顾槿欢突然笑了，笑意却没有到眼睛里：“人都是要死的，中队长虽然走得早，可他的一辈子是光荣的，他是英雄。”
“而你们，还有你们的孩子，永远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一窝子的贼，哈哈哈……”
“你们是不是觉得，你们老家的人未必会知道你们在外头做的这些勾当？哼，不妨告诉你们，我打算请人把你们做的事印成连环画，去你们老家十里八乡地发，让你们家里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有本事，就让他们也杀了我，和你们一起挨枪子儿！”
印成连环画，十里八乡地发……
如果她真的做了，孩子们就没法儿做人了……
贾三试着安抚顾槿欢：“丫头，你又是何必呢？而且，就算你们中队长活着，也不会娶你一个农村丫头啊。”
顾槿欢点了点头：“他当然不会娶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他会娶一个这世上最好看、最温柔的妻子，夫妻和美，儿女双全……”
顾槿欢恨恨地看向贾三：“托你们的福，他娶不到了，你们造的孽，就让你们的娃娃来受，我倒要看看，十里八乡的人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后，有哪家会和你们的儿子、女儿结亲？！”
贾三不可思议地看着顾槿欢。
她的言行太疯狂了，没有哪个正常的女人会这么做，可从她和她的同事相处来看，她似乎的的确确带着一股“疯劲”，例如，她竟然敢问巡防队长，是人重要还是羊重要。
她应当知道，巡防队长的老婆是被盗猎的人报复杀害的，而她竟然问巡防队长是人重要还是羊重要……
贾三正思量者，刁五突然开了口，他带着哭声喊道：“你别找我家的人，我带你去找你们中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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