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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松江太守学不得


  杀鸡给猴看,不如杀猴给猴看。将两名犯案的狱吏依律论死之后,县衙上下人心肃然,六房六班的胥吏差役鱼肉乡里、吃卡拿要的之风收敛不少。一个县里有编制的胥吏衙役等人不过几十人,连带着围绕着这些人吃闲饭帮衬干事的没编制的“白役”,却可多达百人。这些人干起勒索乡里、鱼肉百姓的事情,比起有编制的公门中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明代基层治理的日渐败坏与此大有关系。

  这一番杀伐立威之后,县衙内外上上下下人人知畏,都不敢太过胡来,连带着白役也规矩多了。不过一月之间,整个县衙里的风气就好转多了,连带着冯县令的口碑官声也往上涨了一截,州府上官来看过一次后,对他颇有嘉勉。因着这个事,冯县令对李三思也更加信任,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仅遇事果决,更兼有远见卓识。

  虽然得东家的信任,同僚的敬畏,李三思却深知太刚则折的道理,对县衙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更加平易亲和,不端架子不摆威风,到也慢慢将众胥吏心中的不满之气给捋顺了。

  李三思的职分是主理刑名,佐理刑案是他的主要工作,但一县之地的刑案和要案毕竟极少,民间争讼之类的小案子却不必劳动他来干预。这萧山县的百姓本就好讼成风,之前是只要进衙门告状,不论大事小事都要先给钱,告状的人也就没有太多。此番整风之后,胥吏白役们不敢胡乱收钱,县署的八字衙门是真正朝南大开了。告状不要钱,不告白不告,这告状的百姓就骤然多了不少。

  告状有正经要紧事也罢,但是每日前来县衙喊冤告状的,绝大多数都是一些诸如李家的牛吃了李家的禾苗、赵家的院墙倒了压坏王家的牛棚之类的鸡零狗碎的事。

  李三思觉得无趣,也就懒得常去听审,只是苦了冯县令而已。

  这些民事纠纷不同于刑案,冯县令擅长的打板子技能派不上用场,但处置起来又不比刑案少费脑筋。要是不管,于法于理都不合。县令是老百姓的父母官,当父母官就是得为民作主,大事要做主,小事就更要做主。老百姓一辈子也难得遇上一件需要上公堂的大事,小事就多了去,也都关乎切身利害,父母官不给自己作主那怎么行得?

  一日,李三思碰见冯县令满脸的疲惫地从公堂上下来,便笑问道:“冯大人,今天审的是兄弟争产还是亲家悔婚,又或者是小叔子偷寡嫂?”

  冯县令一脸苦相地道:“差不多,都是些狗皮倒灶的事。这个地面真是好讼成风,芝麻小事也非要告官不可,依律我又不能不管,可是把我给烦死了。”

  李三思微微一笑,道:“冯大人,你请我喝一顿好酒,我就给你支上一招,保准能让你轻闲不少。”

  冯县令素来信服李三思之能,忙道:“好,好!莫说一顿酒,十顿我也请。”

  李三思轻摇手中的拆扇,说道:“我这法子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个‘缓’字。对这些琐碎的诉案,不是不管,只是缓上一缓。以后但凡有人来告状,只要不是什么紧急事务,你就让他明天再来。小事争讼,大多是因为气上心头。你让他缓一两天再来告,他的气消了,冷静下来,就会觉得为小事告状不值得。

  像那种兄弟争产的家务事,一旦对薄公堂,就真的是翻脸成仇了,以后再也难以和解,未免有伤人伦。到不如让兄弟两人有一两天时间消消气,等冷静下来,就会念及兄弟之情,也就能会慢慢和好如初。这岂不正好又有敦风励俗、教化人心的功用?”

  言毕,李三思熟稔潇酒地一抖腕,刷地收扇在手。这一抖却将他自己抖醒了,李三思惕然惊觉自己的做派就已经很像古人。像到这个程度也就足够,再多就是对不起自己前22年的人生。不妨吃古人饭,穿古人衣,说古人话,“三观”却必须是自己的。

  他心意既决,不动声色地双手将纸扇掰断。

  冯县令自然瞧不出李三思心中的决断,对他的计策到深以为然,仿佛是得了锦囊妙计一般,顿时倦容尽扫,十分开怀地道:“听君一席话,胜作十年官呀。你的这条举重若轻的缓兵之计,既不违背律条,又正合乎圣人化教。当真是值得一百顿酒!高,实在是高!我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能想得出这样老道的好办法呢?”

  李三思笑而不答。这件事说破就不好玩儿了,其实他也不过是师法古人而已。

  明宣宗年间有一位松江知府赵豫,深患当地好讼成风,于是每有告状诉讼者来,只要不是急事。他都会让对方明日再来。等到告状人隔夜之后消了气,也就不来了。久而久之,当地百姓编出一句话来取笑赵豫:“松江太守明日来。”此后,当地好讼之风渐息。

  史载,赵豫在松江为任十五年,政通人和,深得百姓拥护。那位赵豫只比冯县令要早上百余年,说起来也是他的前辈。但冯县令是熬了好几个寒窗十年到四十余岁金榜题名,才得以选授这县令一职,是以向来也没什么心思像李三思那样尽读些杂书,因此他反到不如李三思熟知这则轶事。

  自此之后,冯县令就按照李三思传授的妙法,只要来告状的不是要紧事,就吩咐他明日再来。这法子果然是立竿见影,有一半左右为小事情到县衙告状的人听了冯县令的“明日再来"后,次日并没有真的再来。由此,冯县令要审的案子由平均一天**件下降到四五件,接案数量减半,萧山县的和谐指数暴涨一倍。

  见李三思的妙策果然有效,冯县令十分高兴,也就当真践诺,在县衙后园摆下一桌小宴,单请李三思一人。

  席间,李三思充分发挥一个现代人的知识优势,指点风物,议论世情,说得冯县令听得好奇不已,深觉这个年轻人的才干与见识似是高深莫测,言谈也十分新奇,特别是对天下的妇女似乎颇多同情与不平。

  酒酣耳热之际,冯县令笑着打趣道:“李先生似乎生来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这一个多月来你办下的几件大案,都是为女子抱不平。”

  李三思微微一笑,道:“大人取笑了。大明的女子最为可怜,我略施援手,那也是出于公心。”

  冯县令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大明的女子哪里可怜了?单说我昨日就遇到一位以妻告夫,求判‘义绝’的少妇。她丈夫不过是出手教训了她一顿,她便要来上告,要求官府判决她与丈夫“义绝”。区区小事,就要弃夫,这岂不是以上犯下么?”

  李三思做这个刑名师爷已经一个多月,大明律也背得差不多了,知道‘义绝’就是离婚的古代说法。古时候的已婚妇女除了被动的被丈夫“出妻”、“休妻”之外,也享有受限制的主动离婚权。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妇女也可以向官府起诉丈夫,实现判决离婚。

  这里所说的“理由”当然不会是像现代这样,从“老公房事不给力”到“他每天和我抢马桶”那样可以无所不包,在《大明律》中仅限于三条:一,丈夫强迫妻妾与他人通奸;二,丈夫逃亡已满三年;三,丈夫殴打妻子致折伤以上。也就是说,丈夫殴打妻子要打得骨折以上才算数。那位少妇起诉丈夫要求离婚的正是这第三条。

  “大人是如何处置的?”李三思对这件事也还果真上了心,当即便细问详情。

  冯县令原本就是拿这个事逗他,见他当真关切,也就取笑了他几句,细细说了经过。

  昨日,他在二堂理案之时,这名少妇前来告夫。冯县令瞧她虽然被打得像一个蘸上了酱的大包子,脸上红一片,紫一片,肿得都起了褶皱,但好像也能走能跳,四肢全乎,并没有骨折,并犯着律条上的妻告夫“义绝”之条。他就照着李三思传授的“缓”字诀,吩咐那少妇明日再来。

  李三思听了,眉头便不由自住地紧皱起来,说道:“大人,法律不外乎人情。你这事处置得十分不妥,对那少妇也十分不公,只怕会有后患。”

  听了他当面直陈自己之非,冯县令就有些不高兴,心说,本官这不是在按你教我的法子在办这个事么?你却又来说我的不是。一个区区妇人又能带来什么后患?你这家伙只怕是沉溺女色,见了女人就脚软心软的主儿。

  他心中对李三思大大的不以为然,沉着脸道:“李先生,只怕你太过夸大其辞了!”

  正在这时,刑房的伍书吏突然闯了进来,向冯县令行了个礼,禀报道:“大人,出了人命案了!二王庄的王周氏妇杀害丈夫王火旺,犯妇已经由地保乡邻押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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