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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前世番外 雪尽人去


  1)惩戒

  夜里闪烁的星辰, 在东方渐渐明亮的天幕下,变得暗淡。

  秋寒霜重。

  两道朱红宫墙夹着的幽长狭道口,一干人等屏气凝神, 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便是露水凝结在他们发梢眉角, 也未动手去擦上哪怕一下。

  谢危立得久了,一身寒气。

  昏昧的天光投入他深寂的眼底, 便如坠入乌沉沉的水潭中一般, 不起丝毫波澜。

  燕临从坤宁宫内出来时, 身上的酒气虽还未散, 酒却已经全醒了。

  大仇得报, 兵权在握。

  本该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这时看上去竟有一种近乎懊丧的颓唐,一种近乎无措的茫然,衣襟凌乱。走得近了, 还能看见他脸颊上一道细细的血迹已经结痂的抓痕。

  昨晚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双带着哀求与惊痛的眼眸, 蒙着泪水, 陡然又从脑海里划过。

  燕临脚下竟然踉跄了一步。

  他脸上不剩下多少血色。

  一名反贼的统帅,谋反软禁了前朝皇后之后, 在天未亮开的清晨从坤宁宫里,衣衫不整地走出来, 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谢危看见他时,眼角都微微抽了一下。

  这一刻说不上是失望更多, 还是沉怒更盛。

  待他走到近处, 站在这座为雾气弥漫了少许的宫门前时,便抄起旁边人手中的长棍, 用力往他背上打去!

  这一下的力道极重。

  燕临未闪未避,几乎打了个趔趄,喉咙里也泛出了隐约的血腥味。

  他望向谢危“兄长……”

  谢危面上看不见半分情绪,只道“跪下。”

  燕临咬紧了牙关,眼底竟出现了几分执拗,发了红,大声道“是她负我在先!我有什么错?便有今日一切也是她咎由自取!”

  谢危一双眼终于寒了下来。

  他半点都没留情,这一次是径直打在他的腿弯,厉声道“跪下!”

  两人于宫道之上对峙。

  彼此仿佛毫不退让。

  周遭所立兵士皆不敢斜视,只暗自为这一幕所预示之事而心惊不已。

  这些年来,倾颓黄州,浴血边关,都是他在背后支撑。

  长兄如父。

  燕临看了他半晌,到底是未能忽略从那座寝宫之中走出来时的慌乱与迷茫,仿佛做了错事的那个人的确不是她而是自己一般,屈膝跪了下去。

  已为磨难与征战砥砺过的身躯颀长,面容也在风霜打磨下褪去青涩,变得硬朗。

  跪在那为露水沾湿的石板上,像是一尊雕像。

  然而谢危没有半分触动,只是将长棍掷在了地上,道“她毕竟是皇后!传家训,圣人命,便是让你做出今日这些事来的吗?人言可畏,前朝不稳,你若真想害她死,只管继续。”

  燕临未回一字。

  谢危只向左右道“打。军法三十棍,叫他自己受着!”

  言罢转身,拂袖便走。

  数十日前,周寅之的脑袋还被长铁钉钉在宫门上。

  此时上方的血迹都还未清洗干净。

  燕临长身而跪。

  左右则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轻道一声“将军得罪”,继而抬手起刑,一时只闻得棍落之声,年轻的将军则攥紧了拳头,始终未发出半点声音。

  2)杀意

  案牍堆得高高的。

  谢危没有去翻一页。

  吕显来时,看见他手中持着一张弓,搭上箭,拉满了,在他脚跨入门时,修长的手指便一松,“嗖”地一声,雕翎箭离弦而去,竟深深射入了书架一方木格,震得上面摆着的书册都摇晃跌落。

  旁人不敢乱传,只担心掉脑袋,可吕显毕竟不同,已经听下面人来说了燕临受罚之事,再看谢危如此,便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快。

  话在心中转了一圈。

  他斟酌了片刻才出口“世子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你虽是长兄,可今日罚他,难免生出罅隙。”

  谢危收了弓,望着那犹自震颤的箭羽,漠然道“若非他姓燕,凭这份荒唐,今日我已杀了他。”

  3)回忆

  血洗半个朝廷,光谢危这个名字,便是笼罩在京城上空的阴影。

  诸事繁多,每日都有人遭殃。

  燕临在宫内受罚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并未传开。他似乎也自知不妥,此后数十日再未踏足过坤宁宫。

  只是没料,前朝竟有个叫卫梁的傻子,千里迢迢赴京,口口声声说他们犯上谋逆,软禁皇后,要他们将人放出来,请皇后宣读沈d遗诏,另立储君。

  朝野上下谁不骂姜雪宁一句“红颜祸水”?

  这个往昔探花郎,分明因她贬谪到州府,却偏偏是忠心耿耿,便连她手底下那条叫周寅之的狗,看似忠心耿耿都背叛了,他偏一根筋似的轴,要与朝野理论。

  旁人若骂他,他不善言辞,涨红了脸时,往往只能大声地重复一句“娘娘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她不是坏人!”

  那实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甚至会使人暗生出暧昧的怀疑。

  燕临到底被激起了妒火,借酒浇愁,可酒只会使人想起过往,想起她。五脏六腑,无一处不觉痛,烧灼之中,爱极恨极,又去寻她。

  没过几日,原本只在私底下传的流言蜚语,便跟乘了风似的,飘遍宫廷。

  “瞧她那样,一张狐媚子脸,要不是她勾引在先,燕将军那样好的人能看得上她?”

  “早两年我便觉得这样的人怎么也配母仪天下……”

  “没规矩!”

  “谁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没教养的野丫头,也亏得圣上当年喜欢,给宠着,白白叫朝野看笑话。可惜呀,人没这命,有这位置也压不住,这不倒了霉?”

  “要我说,往日的青梅竹马,如今不过是旧情复话。

  狼崽子一样的眼神。

  又带着一种活泛的生气。

  还有满腔的不甘,不愿,不屈服……

  他忽然道“把他带过来。”

  刀琴将人带到了车前。

  那小乞丐也不知深浅,更不知他是谁。

  谢危问“几岁?”

  小乞丐擦了擦头上的血,道“七岁。”

  谢危又问“有名字吗?”

  那小乞丐说“没有。”

  谢危便慢慢放下车帘,对剑书道“带他回去。”

  却不是去皇宫。

  而是去谢府。

  只不过,当谢危走入壁读堂时,那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前,竟已经立了一道身影。

  是燕临。

  玄黑的劲装,让他看上去挺拔极了。

  只是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时,一双眼里浸满的却是沉寂的死灰,还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

  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被他从袖中扔出,落在案上。

  燕临问他“是你让人给了她刀?”

  谢危没有否认“所以?”

  那一瞬间,燕临几乎腾起了炽烈的杀心,腰间剑峭拔而出,便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他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人做了什么!

  坤宁宫里,从来不敢留什么锋锐之物,便连金簪他都叫人把尖端磨钝。

  可这个人却送了一柄匕首进去!

  剑锋挨着他脖颈,已出了血。

  燕临紧咬着牙关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她活着于这天下又有什么妨碍?她没有害过你,你有什么资格逼她去死!”

  谢危道“你怎知,我给她刀,是要她自戕?”

  燕临怔住。

  谢危一双平静地眼眸,注视着他,分明和缓无波,却让人觉出了一种幽微里蕴蓄的疯狂,甚至让人浑身发寒“既是刀,便人人都可杀。”

  他觉得他疯了。

  谢危笑了起来“只可惜,她是个懦夫,不敢杀你,只敢将刀对准自己!这般的人,便是死了一千一万,又有何足惜!”

  这是他的兄长。

  也是他认识了将近十年,共事了五年的先生!

  他递刀给姜雪宁,原来想她杀他!

  这一刻,燕临只觉出了一种莫大的荒谬,几乎想要将他一剑斩杀在此!

  然而燕牧临终嘱托,到底浮现。

  剑锋一转,最终从他身侧划过,劈落在那书案上,分作两半“你我从此,有如此案。是我从来不曾看清你,你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燕临走了。

  谢危似乎并无所谓。

  10)天下

  那个小乞丐被刀琴剑书带下去,洗漱干净,头上的伤口也包扎了,换上合身簇新的衣物,反倒有些忐忑局促起来。

  一双眼看人也带着浓浓的警惕。

  仿佛他随时可以抛弃这一切,去逃命。

  谢危问他“你想当皇帝吗?”

  那孩子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身份,有些畏惧,然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渴望,直白利落,竟无半点遮掩地回答“想!”

  谢危突地笑了起来。

  他牵了他,往高高的城楼上走。

  那孩子问“我要起个名字吗?”

  谢危说“以后你可以给自己起。”

  那孩子道“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吗?”

  谢危说“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暮色昏沉,衰草未绿,城外的荒原一直延伸到天边。

  谢危立到了高处。

  那孩子拽着他的衣角,站在他身边,也朝着下方望。

  谢危问“你看到了什么?”

  那孩子道“光秃秃的地。”

  谢危道“是天下。”

  他于是高兴起来“我当了皇帝,那天下就是我的!”

  谢危却摇头“不,它不是你的。”

  那孩子困惑。

  谢危便抬了手,向下面一指“你看这江山,绵延万里不到头,可天下没有谁是它真正的主人。你贵为九五之尊,也只能使天下万万人匍匐在你脚下,却不能使这天地为你改一分颜色。甚至那跪伏在你脚下的万万人,也从来不比你低贱。你是乞丐,能当皇帝。他日你若配不上,这万万人当中,总会有人站起来,拼着一死也要将你从龙椅上拽下,为痴愚的世人,讲一个他们或恐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道理。”

  那道理究竟是什么呢?

  许多年以后,已经成了一代贤君的皇帝,还总时不时从噩梦中惊醒,回想起那个谜一样的人,留下的谜一样的话。

  可他此刻,却忘了追问。

  只是在回去的时候,他高兴极了“那将来我有喜欢的人,可以封她做皇后,还有喜欢的,也都可以封作妃子。”

  谢危沉寂不言。

  他便迷惑地看他“先生没有喜欢的人吗?”

  谢危喉结涌动了一下,仿佛压抑了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后来的贤君偶尔也会回想起这一幕来,却仍觉在迷雾中一般那样的神情,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吗?那或许,总是有过某一个极为特殊的人,曾为他划下一道深痕。

  11)雪尽

  最后的那几天,谢危并不住在宫里,也不住在谢府。他住在白塔寺。

  住持方丈则在附近的山中修行。

  春来的前一日,谢危上山去看望。

  山中春来晚,越往高处越冷,茅屋前竟然飘了雪。

  忘尘方丈在沏茶。

  他坐下来喝了几盏,看庭前的雪,将屋檐下一只小小的水罐盖满。

  忘尘方丈说“世间事,有时看不破倒好,人在世间,活一条命,许多人庸庸碌碌便也过了。”

  谢危却说“那有什么意思?”

  忘尘方丈轻轻一叹,宣了声佛号“你这又是何苦?”

  谢危枯坐良久,一搭眼帘,道“倦了。”

  接下来谁也没有说话。

  喝完这盏茶,他告了辞。

  临走时,又瞧见屋檐下那罐雪,于是向忘尘方丈要了,带下山去。

  忘尘方丈说“雪下山就会化的。”

  谢危没有回答。

  到得山下,他将那罐子置在潮音亭内那张香案,里面的雪已经开始融化。

  儒释道三家的经卷,都被他堆在亭下。

  一把火点上,烧了个干净。

  欠了命,得要还。

  谢危盘膝坐在香案前,看那罐雪慢慢化,也等着那些经卷渐渐烧尽,擦不干净血迹的金步摇搁在正中,边上是一方干净的绢帕。

  他垂眸解下了腕间刀。

  薄薄的刀刃折射了一缕明亮的天光,映入他眼底,却未惊起周遭半寸尘埃。

  午后负责为碑林燃香的小沙弥进来,三百义童冢的碑林里,那一块为人划了名姓的石碑后,不知何时竟挖开一座新坑。

  到得潮音亭前,只见许多血从上方顺着台阶,蜿蜒下来。

  雪白的道袍红了半片。

  香案上一柄薄刃短刀,用过后,被擦得干干净净,与那金步摇并排放在一起。

  罐中无雪,只余一半清水。

  这个曾如阴影一般笼罩在新王朝上空的男人,就在这样一个春将至、雪已尽的午后,离奇而平静地去了,没有为世间留下只言片语。

  坤宁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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