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容月上下打量着陆予裳，这陆予裳虽容貌不输薛白，但却柔弱万分，似是一枝菟丝花需依仗于人，而薛白却是雪地里的一段寒梅，其傲骨足可抵御风雪，陆予裳哪里及得上薛白一星半点，不过是神情上有些微相似罢了。
容月如是想着，欠身道：“是奴家瞧错了，陆姑娘莫怪。”
说罢，容月继续向前走，她的手指微微打着颤，连背脊都有些弯曲，在见到薛白的喜悦散去之后，她复又因自己伤了人这一事而心生惊惧。
陆予裳盯着容月的背影看了良久，又瞥了眼随后出来的常祺，冷笑一声，快步走到于淮菁身侧。
众人到了县衙，容月和常祺在堂下跪着，于淮菁和陆予裳立在堂内一侧，姜掩月高坐在堂上，而堂外则聚着不少观客，其中还有翠香楼的几个花娘。
姜掩月一拍惊堂木，扬声道：“容月姑娘，你为何要伤常祺？你且细细讲来。”
容月先是向着姜掩月磕了个头，而后才战战兢兢地道：“大人，并非奴家故意要伤他，奴家实是迫不得已的。”
她这话说得委屈无比，末了，连眼角都红了去。
姜掩月温言道：“你且将事情从头细细讲来。”
常祺抢白道：“你个贱人不是故意要伤我，我这伤口你怎么说，还刺得这样深，差点害得我废了这只手！”
容月吓得一怔，身子一歪，由旁的陆予裳扶了一把，才未伏倒在地。
陆予裳仰首朝姜掩月道：“姜大人，你既命容月姑娘细讲，常公子不但不等容月姑娘言语，还出言不逊，在这公堂之上，常公子所为算得上是藐视王法，藐视朝廷命官了罢？”
姜掩月颔首道：“陆姑娘说得颇有道理，常公子你莫要着急，待容月姑娘讲完，本官自会问你。”
常祺瞪了陆予裳一眼，轻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再出声。
陆予裳又安抚地拍了拍容月的背脊，方站回于淮菁身侧。
容月感激地看了眼陆予裳，又望着姜掩月道：“奴家今早堪堪梳洗完毕，嬷嬷进来说有贵人要点奴家奏曲，奴家自是不敢推脱，上了妆，便在房中等贵人来，却未料······却未料，这贵客也就是常公子，在奴家奏毕一曲后，竟满口的污言秽语，甚至要轻薄于奴家，奴家虽是青楼女子，但向来是卖艺不卖身的······”
说着，容月落下泪来，她长得貌美，沾了眼泪更是惹人怜惜。
姜掩月却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未待片刻，便道：“容月姑娘，你请接着说罢。”
容月以袖子抹了下眼角道：“他要轻薄于奴家，奴家拿了蜡烛台想逼退他，他要来夺蜡烛台，争抢间，奴家不小心刺伤了他的手臂。”
姜掩月道：“容月姑娘已讲完了，常公子，你觉得她所言可有何处不妥？”
常祺一拍地面，嚷道：“自是有不妥之处，其一：青楼女子便是青楼女子，做的是皮肉生意，卖艺不卖身不过是为了抬高身价故作姿态罢了，我也不过是想同她亲近一些，还未如何，她为何说我轻薄她；其二：我并未去抢那蜡烛台，是她自己要刺我的。”
陆予裳闻言，心忖：这常祺贪恋女色，对“陆予裳”是求爱不成便用强，对容月怕也是如此，这样的人应当要受些教训才好。
她正思索着，却有人在堂外唤她：“大小姐，走水了！府中走水了！”
来人是之前撞过鬼的阿易，他的左臂折了还未好全，已用夹板固定住，以扎带绑了，挂在脖子上，他跑得急了，连伤臂都发起疼来，说了不过十余个字，便连连喘着粗气，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陆予裳从堂中疾步而出，穿过观客，立在阿易面前道：“府中是何状况？”
阿易急红了脸，好容易才挤出声音：“还有五人在里头，连二小姐······都未逃出来。”
陆予裳急声道：“我且去看看，你还有伤，莫要乱跑。”
话音还未落地，她便狂奔了出去。
虽陆映雨疑她不是陆予裳，又多次试探于她，使她遭了罪，但陆映雨并无大恶，且既生了疑心，试探于她，也是实属应当，更何况陆映雨是“陆予裳”血脉相连的姊妹，她既占了“陆予裳”的身体，哪里能容得陆映雨死于非命。
陆予裳到时陆夫人在门口由清柔扶着，哭得伤心，而眼前的陆府已被烈火笼了个干干净净，亭台楼阁、繁华秀树已葬身火海，余下逃出来的人皆在泼水灭火，奈何杯水车薪。
她扬声道：“二小姐在何处？另外四人又在何处？”
“映雨······”陆夫人哽咽着根本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旁的清韵答道：“大小姐，二小姐应当在书房里念书，另外四人，俩人在厨房，一人在庭院，一人应在扫除，只不知扫到哪间屋子了。”
陆予裳点点头，绕着陆府走了一圈，见有一处火势较小，以沾了水的衣袖捂了口鼻方要冲进去，手臂却被人扣住了。
她回首一看，却是于淮菁。
于淮菁柔声劝道：“陆姑娘，你莫要进去。”
陆予裳一把抽出手臂，笑道：“于公子，你在外头等我罢，我待会儿就出来了。”
于淮菁明明目不可视，这一刻陆予裳却仿若劈开黑暗走到了他面前，他能清楚地看见陆予裳的眉眼，以及她嘴角从容的笑意。
眼前分明是万丈火海，但她方才所言竟极有说服力，不是在保证着甚么，而是单纯的叙述。
他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指尖，其上尚且残留着陆予裳温度，片刻后，他近乎于无声地低喃道：“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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