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陆予裳听得阿苏道于淮菁无复明的可能，下意识地瞧了眼跪在坟头的于淮菁。

　　于淮菁一手撑着伞，一手将纸钱送入火中，纸钱单薄，在他右前方层层叠叠着，十数张被风吹远了去，他却半分都未察觉。忽地，火焰被风吹打着，扑到了他的手背上，他手指一动，手中的纸钱已烧了大半，手背也被烫红了一块。

　　他居庙堂之上，若是不遭人毒害，许是有一日能位极人臣罢？

　　思及此，一股子怜惜之情从陆予裳心底升了起来，但何须怜惜，怜惜不过是辱没了于淮菁。

　　陆予裳想通关节，走到于淮菁身侧道：“你来为父亲烧纸钱，他定然很欢喜。”

　　于淮菁将余下的几张纸钱全数烧了干净，垂首道：“先生不要责怪我才好，先生过世时我身在京中，连先生最后一面都未见着。”

　　纸钱一尽，火也就灭了，只留下一堆黑漆漆的纸灰，被风雨一打，四散开去，也不知陆先生在底下可能收到？

　　陆予裳扫了眼纸灰，笑道：“怪你做甚么？怪你学得太好，中了状元，做了京官么？”

　　于淮菁知陆予裳是想宽慰他，但被她这么一赞，就蓦地有些脸热。

　　那厢，陆夫人、陆映雨和陆则杉均已上了马车，见陆予裳迟迟不上来，陆夫人探首唤道：“阿裳，你莫要在外头淋雨了，快些上车罢。”

　　陆予裳朝着陆夫人点点头，方要别过于淮菁，那于淮菁却陡地站起身来，轻斥道：“陆姑娘你还有伤，淋了雨，要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话音落地，他伸手将伞递了过去，由于未估算好距离，手指竟触到了一处柔软，又有温热穿过层层料子覆在他手指上，那温热转瞬即逝，而后他觉察到陆予裳后退了一步。

　　陆予裳接过油纸伞，致谢之后，便匆匆离去了。

　　良久，于淮菁才意识到方才触到的是何处，他一时间面颊发烫，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来，双耳被突然窜入的心脏的跳动掩得严严实实，再也听不得别的声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对阿苏道：“阿苏，我们走罢。”

　　阿苏快步走到于淮菁身侧，打趣道：“方才陆姑娘脸红得厉害，莫不是因为公子你罢？”

　　于淮菁被这么一问，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抬脚走了。

　　阿苏在后头道：“公子，你的手杖不要了么？”

　　这根手杖是用上好的梨花木所制的，上头刻着一树寒梅，是陛下听闻他失明后特意命人打造的，自是丢不得的。

　　于淮菁只得道：“自然是要的。”

　　陆予裳回得府内，还未下马车，却见门口立着一个媒婆，五十出头的年纪，装扮得极为俗艳。

　　那媒婆本来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瞥见从马车下来的陆夫人迎上前去，亲热地道：“陆夫人，今日可要同你说一件喜事。”

　　陆夫人奇道：“喜在何处？”

　　媒婆一挥手上的帕子，笑得面上沟壑纵横，高声道：“常祺常公子要求娶你们家大小姐，常公子为人和善，家底深厚，相貌堂堂，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夫婿，他与大小姐真真是郎才女貌，一双佳偶。”

　　陆予裳下了马车，走到媒婆跟前，笑道：“常公子抬爱了，我哪里受得起，还请回罢。”

　　媒婆瞥了陆予裳一眼，失笑道：“陆姑娘，自古男婚女嫁应当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有闺阁女子自己做主的道理，你既是名满缃城的才女，不会连《女戒》都没念过罢？”

　　说罢，她取出一张聘礼单递给陆夫人，上面一长串的金银、布匹、良田等等。

　　陆夫人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只道：“常公子门第太高，阿裳怕是高攀不起，你请回去罢。”

　　陆映雨和陆则杉也下了马车，陆则杉知是常祺害得陆予裳入狱的，现下又来求娶全无道理，方要将媒婆轰走，就听闻陆予裳轻笑道：“我确实未曾念过《女戒》，也做不来三从四德，哪里配得上常公子。”

　　媒婆来时常祺允了她不少好处，陆予裳和常祺的间隙她也曾听闻，但陆府自陆先生去后，就日渐没落，这一桩好亲事摆在前头，不接受的不是傻子么？

　　她这般想着，志得意满地来了陆府，却未料在等了近一个时辰后，竟遭了冷眼。

　　陆予裳懒得再理会媒婆，兀自入了府内。

　　媒婆气得七窍生烟，但面上还勉强挂着笑，好言劝着陆夫人：“陆姑娘才貌上佳，整个缃城能配得上陆姑娘的，也就常公子了，夫人你可得为她的下半生思虑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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