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午时，刑场。

　　陆家是钟鸣鼎食之家，陆予裳的父亲是一代大儒，曾祖父曾官高拜相，而这般曾显赫一时人家的当家主母和嫡出的大小姐竟因合谋杀人要被斩首，这实在是缃城一件天大的事，以致不大的刑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县太爷坐在桌案前，焦急地仰首瞧着天上的日头，今日的日头颇有些烈，将他整个人都蒸得汗津津的。

　　万飞站在县太爷身侧伪作镇定，看管牢房钥匙不力及犯人被杀一事，若是追究起来，他便不得不被辞了去，但只要陆予裳和陆夫人今日死了，他的罪责就能随之消弭了。

　　而常祺则依旧持着他的金边折扇，偶尔状似斯文地扇两下，心中对陆予裳的香消玉殒叹息不已，他还未尝过陆予裳的滋味，这陆予裳竟要死了，着实可惜得很。

　　县太爷同他说是陆夫人和陆予裳合谋的，他却不信，毕竟陆予裳自己也差点被王顺所杀，哪有人和别人合谋杀自己的？不过，既然县太爷已做了定论，他倒乐见其成，佳人死了，总归要比得不到让他觉得舒爽一些，虽然他的一万两银子没了着落。

　　他将在场之人扫了一遍，却未见于淮菁，“啧”了一声低语道：“这于淮菁也是薄凉得很，还不如我常祺，巴巴地来送这最后一程。”

　　他盯着陆予裳的眉目看了半刻，惋惜道：“陆予裳啊陆予裳，你若是早跟了我哪里会落到这幅田地。”

　　陆夫人跪在刑场上，被绑个结实，她瑟瑟发抖着，耳边均是观客或嬉笑或叹息的声响，她像是马上要粉墨登场的戏子，而观客不管是何神情，即使是叹息中都蕴着兴奋，锣声打起来后，这场戏便会要了她的性命。她吓得急急地吸着气，只觉得尿意都涌了上来。

　　跪在陆夫人身侧的陆予裳动了动尚且自由的手掌，仰面瞧着日头，她死了多年未见过如此烈日，附身之后便一直被关押着，却未曾想再见这般的烈日竟在刑场上。

　　突地，她脑中闪过龟裂的土地，干涸的河道，枯死的草木和满是绝望的人。

　　这些虽是画面一闪而过，她却登时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面白如纸，额角、面颊被细汗打得湿透了。

　　“午时已至，行刑！”

　　这一声令在场的嘈杂声都收了去，偌大的刑场瞬间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

　　陆予裳闻言定了定神，直起背脊。

　　陆夫人垂首闭眼，抖得如同秋日枝头的枯叶一般。

　　俩人旁的行刑人取了一张麻布来擦拭砍头刀。

　　缃城一年到头，都未必会有一个死刑犯，哪里会再养一个闲人，这行刑人是县太爷不知从何处寻来的一个屠夫。

　　砍头刀被擦拭得干净雪亮，在烈日下闪着银光，陆予裳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刺眼极了，但她还是不别过头去。

　　银光闪了一下，方要切到陆予裳的脖颈，却有一人冲了进来，那人叫嚷道：“莫要动手！”

　　行刑人一听，将砍头刀重新放回身侧。

　　县太爷还来不及去看来人面目，急声对行刑人厉声道：“你停手做什么？还不赶紧地给我行刑。”

　　拿钱办事自是应当，行刑人复又举起那把砍头刀，眼见刀又要落下，陆予裳站起身来，后退两步，朝坐在桌案旁的县太爷似笑非笑地道：“大人，你左右已无法子脱罪，不如早些认罪可好？”

　　陆予裳这话音调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县太爷怒道：“法场之上，岂容你信口开河！”

　　陆予裳低笑一声：“你可瞧清楚这人是谁了么？”

　　县太爷侧首去瞧来人，来人将斗笠遮了去好让县太爷瞧个仔细，这一看，县太爷吓得几乎要从椅上滚下来，他惊道：“你没死，王顺，你竟然没死？”

　　王顺笑道：“我是死里逃生，我哪里知晓大人你明面上予我山珍海味，暗地里却是全数下了剧毒的。”

　　话音刚落，有俩人从人群中缓步而出，一人着青衫，面容精致，却目中无神，手中持一根手杖；一人着灰衣，看打扮乃是一个书童。

　　县太爷本就怕于淮菁来闹场，好容易等终于要行刑了心口大石才落地，却未料想这于淮菁姗姗而来，竟是为了救王顺么？

　　于淮菁行至刑场中央，扬声道：“刘舍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因一己私利，收买王顺杀人，还动用官权令陆夫人和陆姑娘做了替罪羊并判处死刑，你这般穷凶极恶之人，死不足惜，哪能再坐在高堂之上？”

　　县太爷也就是刘舍被于淮菁一语捅破，倒是不慌乱，只冷笑道：“于大人，你有何证据？你莫非舍不得这貌美的陆姑娘被斩首，要将污水泼在本官身上罢？”

　　“王顺不就是人证么？”于淮菁温言道，“王顺你且细细道来。”

　　王顺略略避过刘舍吃人一般的目光，叙述道：“那一日，我因偷一客栈后厨的剩菜被那帮佣打了一顿，好容易才逃出来，又去寻我儿，我儿饿得失了神志，正歪在街角，我还未走到他身边，却见有一人递给我儿一个炊饼，那人见了我也给了我一个炊饼，我不过几下就吃了个干净，他道若是我帮他做一件事，他就予我一百两银子，且会给我寻个活计，我顾不得问是什么事，怕那人反悔就赶忙应了······”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却不曾想那人却是要我杀人，他要我杀了常祺常公子！”

　　常祺一听这话急了，连手中的金边折扇都落在了地面上，他破口问道：“那人是谁？”

　　王顺指着佯作镇定的刘舍道：“那人就是缃城的青天大老爷！我当时不识得他，应了帮他做事之后，第五日，他安排我进了县衙，恰是这一日，常公子和陆姑娘被押入了牢中。夜半，县太爷点了迷香，我蒙面而入，我从未杀过人，一进常公子的牢内，也不敢瞧常公子的面容，只手起刀落，将他割了喉。”

　　陆予裳疑惑道：“因申衙役穿了常公子的衣裳，你错手将申衙役割喉，那又是为何要将他吊上去？”

　　王顺又道：“我杀了人怕得很，慌不择路，没想还未出牢房，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去，狠狠地摔上了一跤，我定睛一瞧，却是常公子，我吓了一跳，又回到牢中将我之前杀了的那人翻过来一看，竟是申衙役，我杀错了人！但为了银子和差事，我自是不能放过常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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