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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6、心碎南天门

  经过前番的大乱之后,蟠桃会早已结束。此时玉帝王母已到灵霄殿,众仙也按位而站,正在议事。杨戬驾云才入南天门,便有等候良久的星官谄笑着迎了上来,传旨令杨戬更换朝服,见驾议事。杨戬拱手称谢,心忧沉香,正欲设法套些口风,那星官却借着伺奉他更换铠氅的机会,抢先压低声音道:“真君,小人是老君的门下,道祖要我转告于您,沉香杀上三十三重天求药救人,已被他用两颗香灰假药骗回了凡间。但那小子一旦发现仙丹无效,只怕会再冲上天来,那时若由他狂杀乱打不止,身体定会被法力拖垮,后果非同小可啊!”

  杨戬闻言心中一紧,沉香虽暂时回了凡间,但小玉已被哮天犬带走,他十有八九还会再冲上天来。老君的话虽含混,意思却极明白,沉香在兜率宫服下的仙丹,大半融入了骨血,没有尽数转化成法力。今日先是瑶池酣战,又一路杀上三十三重天,骨血的药效固然得以转化一些,但身体的疲乏也是必然的。法力如千斤重石,身体却如半朽之木,以朽木荷巨石,岂有不折断仆倒之理?沉香,你千万要冷静下来,别再闹出什么事端了才好!

  就在杨戬沉思之时,他一身朝服已穿戴整齐,那星官退后一步,躬身为礼,大声道:“真君护驾有功,官复原职指日可待。现在陛下正在灵霄殿与众仙议事,赏功罚罪,还请您速去拜谒圣颜!”转身在前引路,片刻便已来到殿外。高声通报:“启禀陛下、娘娘,杨戬现在殿外等候。”

  “传——”圣谕传下,杨戬步入大殿,御前大礼参拜,朗声道:“罪臣杨戬,暗助牛魔王对抗李靖兵马,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杨戬,你可知罪?”玉帝慵懒地问道。

  “杨戬知罪,请陛下责罚。”杨戬的声音一如平时,无丝毫波动。

  玉帝沉思着看向阶下,却不说话。王母一时猜不透他心思,便抢先开口道:“杨戬毕竟是为天规威严着想,念在他护驾有功,陛下还是赦去其罪,官复原职吧?”

  玉帝摇了摇头:“功是功,过是过,就这么轻易赦免了他,恐怕不能服众吧?”王母一愣,微微皱眉。便在这时,看守南天门的天将跌跌撞撞地冲进殿里,喘息着大声禀道:“陛下,娘娘……沉香,沉香他又来了!”玉帝一惊,道:“什么?”那天将急道:“他一人正在南天门外叫阵呢,我们……我们顶不住了!”王母心念一动,又开口道:“陛下,若杨戬再立奇功,可否赦免呢?”玉帝沉吟片刻,说道:“那就看他自己的了。”显已默许。只因方才沉香打上三十三重天时显出的能力,放眼整个天庭,除了这个待罪的前司法天神,还当真无人能抵。玉帝也有心看看自己的亲外甥,到底是重法理权势呢,还是重血缘亲情?

  玉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喝道:“杨戬,本宫命你率梅山兄弟、四大天王,外围再加派十万天兵天将,即刻去南天门截杀妖孽沉香!我就不信,这回他还能逃得掉!”

  杨戬垂了睫毛掩住心中的震怒与不安:那个浑小子,竟真的又杀上天来了,就不能给我片刻的闲暇善一善后么?!十万天兵围攻?那样的一场仗,等于是将这孩子往死路上赶……但由自己引兵掌控全局,总比由别人做刀俎来得妥当,当下沉声应道:“是,罪臣遵旨!”

  一直静立一边、沉默不语的太上老君蓦地闪出朝列,拦下转身欲行的杨戬,又向御座上一拱手,说道:“娘娘,此事不可,万万不可……二郎神等人,绝不是沉香的对手啊!”杨戬顺势止住脚步,王母已喝出声来:“十万天兵天将,还不是沉香的对手?!”

  老君摇着手里的拂尘,拉长了声音道:“娘娘,沉香曾亲自向我承认,我的那些仙丹,都被他一个人偷吃了。试想,那么多的仙丹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里,在他的体内该蕴藏着多大的法力呀?”杨戬明白,道祖此言是在相助自己,但既要做戏,便干脆做的像一些吧!于是他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老君话头,说:“可是别忘了,他还没学会运用!”

  老君伸拂尘向他一指,淡淡道:“二郎神,以你一个人的力量,你能独自从南天门,一直打上三十三重天吗?”

  “不能。”杨戬冷冷答道,心中却不由哼了一声:“就是能,我也没这兴致!”

  “这就对了!”老君瞅着他,说道,“尽管他不会用,但是,当他被真正激怒的时候,潜在的法力就会被激发出来;而且外力越强,他体内被激发的力量就越强。”随即转向御座,躬身奏道:“陛下,娘娘,此事若处置不当,这场天庭的浩劫,将一发不可收拾!是以,老道恳请陛下娘娘定要三思玉帝抬手示意老君不用再说下去,又看向王母,王母点了点头,坐回御座上再不开言。好一阵,玉帝终于说道:“以朕看来,也不用加派什么天兵天将了,上兵伐谋,在智不在力。杨戬,既然娘娘说了让你将功赎罪,朕就给你这次机会,你下殿去吧?若能设法平了这场乱事,朕就赦免你所有的罪过,如何?”“是,罪臣领旨!”杨戬躬身施礼,答应得没有丝毫迟滞。

  这一回再无人有异议,人人静看着杨戬施礼后一步步走出大殿。殿外,南天门外的刀兵相击、高呼酣战之声,已清晰可闻。

  哮天犬同了梅山兄弟已在殿外候得久了,隐约听得殿中唇枪舌剑地交锋,他们不知内情,都焦虑万分。杨戬大步出来,哮天犬头一个迎了上去,附耳低言道:“主人,我把他们都安置妥当了;有展公子在,保证没事儿!”又提高了声音急声问道:“玉帝要您去捉沉香?可我们刚才过来时,那小子象疯了一样,比起以前不知厉害了多少倍……”

  杨戬点了点头,阴沉着脸,目光遥遥投向南天门,良久未发一言,只是揉搓着哮天犬的头发。看哮天犬苦着脸的模样,就知道这滋味并不好受。梅山兄弟相互对视一眼,知道这二爷越来越喜怒无常,更不敢多嘴问他有没有主意。一干人就这般沉默地站在一处,与四周奔来跑去支援同僚的天兵天将们形成鲜明对比。而行,三思而行呐!”

  过了约半炷香的时刻,杨戬双眉一挑,唤过哮天犬和梅山老四附耳授计。待二人复述无误后,他便转身独自走向南天门。南天门外的地上还沾着血,杨戬一步步踏过,耳边传来如释重负的叹息,是天兵天将们被沉香杀得狠了,怕了。他面沉似水,是因为沉香。他并不反对杀戮,却看不上沉香这样无目的、无计划地莽打乱冲,这是报仇吗?这分明是送死!

  三尖两刃刀握在手中,天兵天将四下虚围,杨戬的眼前却只有少年愤恨的眼睛,和那一身杀气一身斗志。这是他一直想从这外甥身上激发出的东西,如今果然出现了;而他,却没有一点欢喜。这杀上三十三重天的勇气,竟是为一个小狐狸而发。沉香,你不曾想过,若是失败被擒了,与心爱的女子同死,你的母亲却依然在华山下囚居,更平添了丧子之痛。只有一股血气之勇,要报仇,为那个因自己丧命的女孩。到了今时今日,沉香,我的外甥,在你的心中,依然是如此分不出轻重么?

  握在手中的刀杆竟有了汗水。从来只要神兵在手,天下任我纵横,今天却是从未有过的患得患失,忐忑不安。已经安排下对付你的计策,出自我的谋划。是为了得回天庭至尊的信任,也是为了救你。纵服下仙丹无数,这满天的兵将,你又能杀得几个?

  怕你不上当。挑衅天庭失败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万、劫、不、复!到那时,我该怎么救你?不忍看你死,不忍三妹终其一生以泪洗面。不是不能护住你,带你杀出天庭又如何,傲视三界,谁堪与我一战?只是该置三妹于何地?

  你会中计么?定计时就在想,背下了那五千本书,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可还会如当年的天真?散去了全身功力,那就是人为刀俎的局面啊。沉香,你可会这样天真?其实心里一直知道答案,否则也不会定下这样的计策。尽管不愿承认,却清楚地知道,刘沉香,我杨戬的外甥,瑶池里一句责问接不上就动斧闹事的莽少年,你仍是一个孩子。现在你的心中,只怕没有更多的念头,只是想着打败我,打败我后该如何,该怎样杀出这天庭,怎样继续你救母的道路,你没有想过,你不会想过。哮天犬和老四就要来了,动武只是下下之策。不知你什么时候才会懂得这一点。

  刀横握在手,估摸着老四和哮天犬也该准备好了,杨戬将刀一摆,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对上了沉香燃着怒火的眼睛。在周围的天兵天将们看来,这场舅甥大战一触即发。

  刀尖已指向沉香身前,适时的一声传呼:“陛下、娘娘驾到——”本就只使了三分劲道,一听声音,杨戬无丝毫迟滞地收手。他面向兵将散开的方向,待那“玉帝”“王母”缓缓行至跟前,便微微躬身行礼。

  没有人注意,此时有一道蓝莹莹的柔光划过南天门外的天柱,一个蓝衣青年随即出现,就站在天柱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人正是展昭,他不放心杨戬,安顿好了小玉便悄悄潜来了南天门。只因他一身法力都传承自盘古,这是造物主赋予他的自然之力,与三界万物均能融合无间;所以只要他不愿意,任是谁也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展昭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立在那里“观战”。

  一见杨戬铠外罩袍,广袖逶迤,展昭暗自好笑:这身打扮哪是要动手的模样?以二郎神的精细,怎会有此疏漏?想必是心念外甥安危,一心想要来给沉香解围,竟没顾得上换掉这一身碍事的东西。又转目一瞧那边的沉香,展昭不禁心中苦笑:“清源,你这个满脑子仇恨怒气的外甥,怕是压根没留心到你这难得的破绽吧?”再往“玉帝”“王母”身上一看,展昭忽然一怔,不动声色地阖了双目,胸口一道极淡的金光闪出,随即又睁开了眼睛,唇边泛起了一丝冷笑。

  原来刚才那一下,他竟是动用了只有上古大神才能运用的“心眼”。这“心眼”与杨戬的天眼、如来佛祖的慧眼、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能透过外表看到事物的本质;换言之,三界内无论何人何事,均逃不过这“心眼”的观照。展昭默默地望着面前的“精彩表演”,眉头不由得越锁越紧……

  哮天犬按杨戬定计,先声夺人,没等立定就大声喝道:“沉香,你难道不想救出你娘了吗?”沉香一惊,杨戬看在眼中,知道这孩子已逃不出他算计。老四得杨戬吩咐是不能说话,因此只是使眼色,要哮天犬快些说。哮天犬却是得了杨戬的话心中得意,上前几步靠近沉香,让他冷静一回才又放缓语气,安抚道:“沉香,朕知道,如果不放出你娘,你一定会把朕的天庭搅得是鸡犬不宁;但如果放了你娘,也显得我天庭软弱可欺!”

  杨戬从老四和哮天犬现身,一直侧身在旁,冷眼旁观。方才的心思暂时抛之一旁,先解决了眼下之事再说。这孩子好也罢,歹也罢,走到这一步,还能任他放弃不成?因此他只是唇角微勾,带着莫测的笑意,打量沉香神色。哮天犬的这一番话正是他教的,沉香虽天真易欺,也不是傻子,无端端的要放人,任谁也不会信。这一软硬兼施,定会让沉香以为,天庭惧他三分,只是面子上下不来,后面的话,便会易信许多。

  看沉香愣神的样子,想是这话奏效了,已有些猜测不定。哮天犬又踱了两步,老四连使眼色催他早说早了,哮天犬不高兴地暗骂一声:难得有机会摆摆威风,还得看四哥眼色。不过想到玉帝平时惧内的名声,不好发作,还得装出畏惧之色,转过来仍对沉香道:“沉香,难道你忘了吗?你走出刘家村,历经千辛万苦,是为了什么呀?”这也是杨戬事先教的。这一席话,总该让沉香想起自己的初衷来了吧?目光投在沉香身上,那呆呆的模样,让杨戬看着就忍不住想叹气:这时候,他大概又忘了上天是为小狐狸报仇的事。也太易受人左右了!不过也管不得那许多,只要他别忘掉自己的母亲就好。

  哮天犬趁热打铁,又道:“朕知道,你得到一身法力不容易,可天庭的威严也同样是不可侵犯的!你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你的法力重要呢,还是还是你们一家人的团聚重要呢?你想想吧!”

  沉香默思一刻,开口问道:“如果我放弃法力,你们又反悔了呢?”哮天犬道:“朕乃是三界之主,怎么会出尔反尔呢?”沉香大声道:“你们已经反悔很多次了!”哮天犬装出无奈的样子:“你要朕怎么做,你才会相信呢?”沉香自以为得计地提出:“除非你写下敕免书!”哮天犬点点头:“好吧,笔墨伺候!”接过一旁星官递来的纸笔写下赦免书并盖上了“玉玺”,又说:“沉香,只要你放弃法力,赦免书就立刻生效。”沉香犹豫了。

  哮天犬抖着“赦免书”道:“沉香,朕数到三,你若是还不作决定,朕就撕了赦免书,你可什么机会也没有了!”说着便报数:“一,二……”沉香情急,大喝一声道:“慢!我放弃法力……”

  一旁的杨戬见状,不觉抿唇轻笑,脸上充满了轻蔑之意,分明在讥笑外甥的天真轻信,就这么乖乖地把自己放在了任人鱼肉的位置。不错,当面写下白纸黑字又如何?一纸空文,如何能管得住世事人心的变化!而那边的展昭看着这一幕,深沉的目光投向了杨戬,心中暗自揣摩着他的用意:“清源,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呢?”蓦地心念一动,又将目光投向了沉香,又一次运起“心眼”,一看之下不禁微笑了。

  此时沉香一声呼喊,已散去了全身的法力,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地,却见“玉帝”冷笑着凑了过来,一下下扯碎了赦免书!沉香一时懵了,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哮天犬和梅山老四变回原来模样,与周围的天兵天将一起肆无忌惮地嘲笑他的无知与轻信时,他才恍然大悟,气急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杨戬暗暗松了口气,放下一重心事,但恼外甥仍是天真无知的情绪又冒了上来。一声冷哼,他慢慢踱了过去,神色间全是讥诮,出语如冰:“连你娘为什么被压在华山下都弄不清楚,还企图救出你娘,别做梦了!”沉香又气又恨,捶地大悔:“娘,我怎么这么笨哪?我怎么这么笨哪……”可是悔也迟了,跌落在地的小斧已重逾千斤,他连拾起也是费力。

  “陛下和娘娘驾到!”星官响亮的通报声响起,众仙簇拥着玉帝和王母从灵霄殿方向驾云而来,杨戬迎上几步,施礼禀道:“启奏陛下,启奏娘娘,沉香已经拿下了。”

  銮驾来到近前,玉帝神色如常,王母的脸上,却是极明显的轻蔑之色。见沉香依然伏在地上大呼着:“娘,我为什么这么笨啊!”她更是又好气又好笑,想了想,粉面绷起,厉声下令道:“杨戬,还不给本宫杀了沉香!”

  杨戬应声:“遵旨!”三尖两刃刀划了个半弧,挟了雷霆万钧之势斩落,却在将要触及沉香的咽喉时陡然顿住。这一刀,不出手不成,但又如何真正能斩下去?杨戬面无表情地看着伏在地上的孩子,暗自叹息一声:“沉香,想不到我八百年苦心经营,费尽心机换来的机会,今日,终要因你而尽数付诸东流了。”

  王母凝视着他,声音和刀锋一样冰冷:“你还在等什么?!”早就拟好的理由,自二郎神的口里缓缓奏上:“启禀陛下,启禀娘娘,说什么沉香和小神也有血缘之亲,小神……”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王母继续扮着恶人,厉声道,“杀了沉香,马上便能坐回你司法天神的位置上!”“娘娘……”杨戬仍想挽回,王母却是不依:“这样才能看出你对天庭的忠心!”

  众仙静穆无声,静看着王母的咄咄逼人。僵持了片刻,玉帝缓步上前,淡淡地开了口:“算了,什么忠心不忠心的?除了六亲不认我什么也看不出来。换个人做吧?”

  杨戬暗松一口气,急忙收刀后退,虽明知这一退后便是给自己的前路多添上无数艰难险阻,但却已别无选择:“多谢陛下!”

  不,这仍不够。杨戬知道,自己不出手,任何一名天将手起刀落,轻易便能取了沉香的性命。他暗看向人群里的太上老君,老君微微对他点了点头,他急忙说道:“启禀陛下,娘娘,沉香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倒不如将沉香交给太上老君,投入八卦炉中炼丹!”

  老君闻声急步上前,叫道:“唉呀,多亏二郎神提醒。恳请陛下和娘娘,还是把沉香交给老道吧——说不定,还能将他体内的仙丹再炼出来呢!”

  玉帝看看道祖,又看看杨戬,心里好笑,知道老君也是疼自家这个徒孙的,所以才会出面帮忙。于是他佯作惊异地问道:“我说老君,你不会再炼个火眼金睛出来吧?”老君连连摇头,道:“不会,当然不会!那孙悟空是天生的石猴,当然炼不化;可沉香却是肉体凡胎呀,进了八卦炉,不要一个时辰,连骨头都找不到了。”玉帝微笑道:“这样,就最好不过了。”目视王母,又道,“那就依了老君所言?”

  看了老君一眼,王母心里亦是有数,便装作极不情愿地允了下来:“好吧。”老君轻轻一笑,应声道:“谢谢陛下,谢谢娘娘!”拂尘轻扬,早有会意的门人抢上前来,抬起沉香。老君更不停留,施礼告退,带着一干门人径返兜率宫而去。

  杨戬目视沉香被抬起带走,轻嘘了口气。但是,王母却明白,此刻是自己将最后的底牌交给外甥的时候了。于是待老君的身影一消失在祥云瑞彩间,王母的目光便扫向了杨戬,阴冷里带着一丝温暖,似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

  玉帝正准备离开,王母伸手拦下他,轻声道:“陛下,请等一等,本宫还有一件事要杨戬去办。”转身面对着杨戬,王母缓缓地从袖里取出一只玲珑金钵来,宝气闪烁,刻满了奇异的符纹密咒:“二郎神,本宫要赐你一件宝贝。”

  玉帝长眉微轩,眼神忽然深沉了起来。王母向他点了点头,笑吟吟地上前几步,拉起杨戬手掌,将金钵塞将过去,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所有的人(神?)听见:“司法天神,这叫乾坤钵,是本宫压箱底的宝物,妙用无穷。你用它罩住华山,以后若没有本宫的口诀,便是你二郎神,也再休想踏入华山半步!”

  杨戬五指微屈,紧紧握住这冰冷的钵身,不动声色地按捺住悲愤的心情,脸上神色却越加恭敬,躬身应道:“是,娘娘圣明,小神谨遵懿旨!”此言一出,一旁的嫦娥与百花仙子等人相顾失色,却是不敢开口。

  王母缓步退回到玉帝身边,冷冷地说道:“司法天神,本宫命你今夜子时前发动此钵,永远禁锢华山!逾期的话,本宫马上就将你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践踏天条的人,尤其是你这样知法犯法的司法之人!”心中却道:“戬儿啊,莫怪舅母逼你,若要引出新天条,非有乾坤钵不可啊!”

  杨戬神色如常,深深地弯下腰去,只有持钵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了。王母却扭过头向玉帝说道:“陛下,以本宫看来,杨戬虽有过失,但屡立大功,如今更亲自压钵华山,以为大义灭亲的典范。如此公正不阿,司法天神之职,除他还能有何人胜任?”

  玉帝赞许地轻笑着,柔声答道:“连乾坤钵这样的重宝,娘娘都赐给了二郎神,朕岂会再有其他的异议呢?”携了她的手,朗声传谕:“从即日起杨戬官复原职,赐还真君神殿。为此事牵连下狱的人等,也一并赦免,各回本司。”在山呼“万岁”的声里,两人登上龙凤銮驾驾返瑶池,诸仙鱼贯相随,纷纷离开,唯有嫦娥在离开前对杨戬重重地“哼”了一声。

  杨戬站在南天门外的参天玉柱边,一手持乾坤钵,一手拄着三尖两刃刀,天风吹动他身后的龙纹黑氅,孤零零地说不出的失落。众仙早已散得尽了,畏惧中夹着鄙夷的目光却散不去。“骗得亲外甥自散法力,步上死路;三界之中,还有比这更无情无义的行径么?”这样想着,杨戬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苦笑,低头看向乾坤钵,神色黯然。

  云卷云舒,时间慢慢流逝了去,杨戬动也不动,安静得令人心悸。忽然一阵隐约的青草芬芳包围了他,一双温暖的手从后伸来握住了他的手臂。杨戬一惊回头,正对上展昭那清俊的面庞和温和的眼睛,他苦笑道:“你……都看见了?”展昭默默点头。杨戬自嘲地一笑:“我够卑鄙无情的吧?”展昭缓缓摇头,扳过他身子让他面对自己,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清源,我相信你。”

  杨戬一怔:“为什么?”展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都明白。”杨戬心中一颤,眼眶发涩,声音也有些嘶哑了:“昭……”展昭双手按上他的肩,低声道:“情法两难全,这样的苦,我懂。你让我分担一些,好吗?”杨戬默然无语,展昭也不多说,只一手按着他的肩,陪他静静站着,心中却是明了:沉香为救人求药杀上三十三重天,仅仅是莽撞冲动,杨戬纵然生气,却是担心的成份居多;而在误以为小玉已死后便折回来冲杀报复,全不考虑后果退路,分明仍是将儿女私情置于心头至高之处,其他种种,母亲的期盼,父亲的等待,师友的爱护,在这一刻统统是扔到了一边。展昭不由暗叹一声:这样,也算得上至情了吧?只是这样的至情,却让他的父母、亲人情何以堪?

  许久,杨戬沙哑地开口:“我们走吧?”收了兵刃和乾坤钵,拉住展昭驾起云来,却是到了天闸边。这里冷清清的没有人迹,只有弱水在天河里平静地流淌着。杨戬幽幽地开了口:“昭,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骗自己的亲外甥散去法力吗?”展昭微笑:“你定是有所倚仗吧?”杨戬点头:“是。那些仙丹已经融入了沉香的血肉之中,大多数尚未转化,他现在散去的法力,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展昭点头道:“我明白了。”眉头微蹙,又说,“不过,清源,你一定要去发动乾坤钵吗?”杨戬苦涩地一笑:“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照做,只怕王母娘娘还有别的厉害招数对付我三妹……”展昭叹息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杨戬摇头。

  展昭无奈道:“那,你去吧?记得早点回家。”又握了一下杨戬的手,回身驾云向真君神殿而去。杨戬痴痴地凝望着那蓝色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驾起云向华山飞去,却是行得极慢,似不堪重负一般。

  不一会儿,苍郁峻拔的山势迎面而来,华山已到。杨戬并不急着发动乾坤钵罩山,降了云头,落在一处山坳,原来是敕封的圣母庙旧址。圣母庙早已荒废,只余了残垣断壁。杨戬穿行其中,若有所思。半晌,在一块残壁前停下脚步,举袖拂去积尘,现出斑驳的碑文来。先前三圣母镇守华山时,对百姓们照顾得颇为周到,还愿感恩的石碑,嵌满了大殿的墙壁。那时,每逢杨戬到华山小住,三圣母便会拉他去看新添的碑文,兴高采烈地讲述着来历。可惜那个时候,他来华山的次数屈指可数。总想着有朝一日,再不管什么天庭,筑几间小屋,砍薪种田,就象多年前的那样……

  “三妹,早知如此,二哥真该每天都留在华山,好好守着你,看尽你所有的颦笑和娇嗔……”心中忽然大痛起来,杨戬合上双目,一霎之间,疲惫无力的感觉,压得他几乎窒息。

  也不知站了多久,宿鸟归林,山色渐渐昏暗了去,杨戬才蓦然惊觉,轻叹一声,留恋地看了一眼四周的废墟,回身向山下囚洞行去。

  进了囚室,杨戬飞上石台,俯身凝望沉睡中的三圣母;慢慢抬手,似想唤醒妹妹,却又忍了下来。许久许久,手轻轻落下,抚着她的面颊,将几缕垂在她额上的乱发理好,目光只盯着妹妹看,有怜惜,有宠爱,慢慢变成越来越浓的不舍与感伤。

  “三妹,二哥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答应二哥,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千万别再任性了……沉香还只是个孩子,你要尽母亲的责任,好好教他,关心他……是二哥对不起你,害得你母子分离了二十多年。只可惜,除了这条命,二哥就再没什么可以赔给你的了……”低沉的语声回荡在死寂的囚室里,凄怆如雪。

  轻叹声中,杨戬终于离开了囚室。外面,天已全黑,璀灿的群星在天幕上闪烁着,月色如纱,披笼在迷离的山峦之上,如幻如烟。蓦地,杨戬身形冲天而起,黑氅直欲融入那浩瀚的黝黑天宇里去。银铠上流转的,是比星月更清冷绝望的微光。他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华山,再不犹豫,手中的乾坤钵飞出,凌虚疾旋,“轰”地一声震动千里,钵口反倾向下,夺目的光华流水般倒泻,整个华山于刹那之间被笼得严严实实。

  杨戬降下云头在山侧停住,却再难向前半分。他伸手前按,光华宛如实质,按之不入,纹丝不动。他黯然一笑,手上法力潜送,脸色忽然苍白,不禁闷哼出声。无奈回身,一振衣袖飞上漆黑的夜空,径回真君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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