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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首席


  有童培培在,吴祈宁刻意不当店小二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地嘻嘻哈哈,文君当垆的事儿让童培培去忙活。大伙儿也不闲着:骰子,塔罗牌,笔仙儿都请到了。

  屋子里一阵尖叫大笑,笔仙说了:童培培未来的老公要在这间店里找到。

  一帮女孩儿你推我搡,回头偷偷看穆骏,笑得花枝乱颤。

  吴祈宁迁一下嘴角,捧场:“好好好!心想事成走一个!”

  穆骏恍若不闻。

  再请一次笔仙,更多尖叫:吴祈宁的老公也在这间店里。

  于是有人坏笑:“宁宁和培培这么好,以后还要当姐妹啊!”

  “对哦对哦,店长好有福!”

  童培培脸一板:“胡扯,这店里男的这么多呢。哎,小宁,我看那少数民族小男孩和你就差不多!”

  吴祈宁一笑:“别胡扯。”

  童培培还是很哈穆骏这款冰山男,孙昊呢挺上赶着童培培。吴祈宁不给孙昊好脸儿,跟着蹭吃来的黄凤坐在墙角嗑瓜子吃点心决心把吃货进行到底。

  女孩子们斗艳,男孩子们耍宝。

  伺候了一圈茶水冰粥,穆骏坐在吧台后面,冷眼看着这帮孩子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和各自的小心眼。心里微微感叹:这样年轻,如同刚刚成年的动物第一次炫耀自己华丽的羽毛或者雄壮的肌肉,如此亟不可待甚至忽略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点点奶味的腥膻。

  几瓶啤酒下肚,屋子里的荷尔蒙几乎爆棚,那些面带□□的少年男女,恣意所欲,其乐无比。此间乐,即是成人社会的微缩版。

  看着他们,仿佛就是俯瞰心焰炽烈的大千世界,□□煎熬的芸芸众生。

  穆骏闲闲地翻一本《金刚经集要》在灯下慢慢地看着,花间读禅,分外得趣。

  后面的节目□□迭起,拆礼物,切蛋糕,爆彩蛋,晚些赶来的童伯父当众送了女儿一辆宝蓝色的ER,车钥匙藏在一个泰迪熊的玩偶里面。

  一片兴奋的尖叫:“香车美女!”

  众人瞩目的童培培简直容光焕发。

  穆骏凉凉地在旁边看着吴祈宁很黯然地翘了翘嘴角,但是旋即凑热闹地鼓起掌来。想来是不愿意一人向隅满座不欢。穆骏忽然想到这辆车大概三十来万差不许多,前两天吴祈宁拿着一张二十来万的坟地报价很嘬了半天牙花子。同样是爹,这一里一外就差远了。

  用吴祈宁自己的话说:“人比人得死,爹比爹,算了,死了就不比了……”

  盛境里沸反盈天。

  然后自然是去吃饭K歌玩到天亮了。

  一众人等潮水般退去,穆骏有点儿惊讶地看见“沙滩”上一只吴祈宁正拿着扫帚扫地:“你怎么没去?”

  吴祈宁耸耸肩,指着黄凤:“不差我一个,有这个功夫我还是辅导辅导他比较好。”

  穆骏回头看,黄凤正在帮忙擦桌子,很懂事的样子。

  三个人一起擦干抹净,吴祈宁直起腰,不掩落寞地看了看曾经是自己家的房子,叹了口气……

  那天吴祈宁教黄凤一段极简的小调----叫做《花伞舞》。

  不脱采茶调的风格,柔柔婉婉仿佛童谣。一人一遍,交替往复,不过几次下来黄凤就摸到了窍门,也吹得像模像样了,只是指法生涩,曲调略僵。

  练了一会儿,黄凤垂下头:“怎么都不好。”

  穆骏摇了摇头:“不,你比她好。”

  吴祈宁惊讶地看了看穆骏,表情是:你居然懂!

  黄凤诧异地看着穆骏。

  穆骏对黄凤说:“你吹得干净明快,虽然生涩了点儿,可是也合拍了小姑娘们拿着花伞跳舞的稚态可掬。你师姐好本事,这么短的小曲儿都能吹出来追思幽怨,荒草凄凉。所以你是在认认真真地练习曲,她是在光明正大的走飞神儿。”

  吴祈宁抽抽鼻子,笑:“穆骏哥,你说得对。”

  黄凤看了看吴祈宁,说:“师姐,要不咱们歇一会儿?”

  吴祈宁就坡下驴:“好好好,我去找巧克力。我想吃点儿甜的。”

  看着吴祈宁轻快跑走的背影,黄凤问穆骏:“为什么我觉得她就要哭了?”

  穆骏叹口气:“因为她就是去哭的。”

  黄凤点点头:“其实她吹得我也有点儿想哭。”

  穆骏苦笑:“我是不会告诉你,我也被她吹哭过。”

  黄凤黯然地说:“所以她很厉害。”

  穆骏说:“不,五声引心魔,心魔发五声,曲子不会哭,会哭的从来都是我们自己……”

  黄凤怔了怔,叹了一口和年龄对不上号的气:“穆骏哥,我想去拜拜你屋里的大菩萨。”

  等吴祈宁端了满满当当一盒子糖回来,人都不见了。她转身摸上二楼,看见穆骏和黄凤并排跌坐在菩萨的面前,一般无二的老僧入定,仿佛脑门上都贴了张纸:请勿打扰。

  吴祈宁抬头看了看高高在上的地藏王菩萨:宝相庄严地俯瞰着芸芸众生的一切烦恼,分明不错的大慈大悲。

  福至心灵,她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磕完了扭头就走。

  穆骏沉声问:“你去哪儿?”

  吴祈宁头也不回:“抄心经!”

  听着吴祈宁远走的脚步声,黄凤问穆骏:“咱是不是哄哄她?”

  穆骏沉了一会儿:“好啊。”

  转天,穆骏把一个包得花里胡哨的盒子塞给吴祈宁:“给你的礼物。”

  吴祈宁傻乎乎地打开了,里面是一个和跟童培培昨天收到一模一样的泰迪熊。吴祈宁下意识地在熊的怀里摸了摸。

  穆骏有点儿囧地咳嗽了一声:“只有熊……我钱不够……买不起车……”

  吴祈宁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穆骏。

  穆骏第一次让小丫头看得慌了,他冰着一张脸,几乎有点儿语无伦次:“我觉得……你昨天……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不是……没人在意你……”

  穆骏觉得自己做了件大傻事儿。

  滚滚的泪珠从吴祈宁的眼睛里涌出来,她狠狠地咬着牙,咬肌都看出来了,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然是用够了吃奶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哭出声。

  吴祈宁把泰迪熊往穆骏胸口一摁,扭头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穆骏突然喊了一句:“我其实就是想让你高兴一下。”

  吴祈宁猛然站住,冲回来把泰迪熊抢了回来,捂嘴哭着跑回家了。

  穆骏回头,发现黄凤跟看傻逼一样看着自己。

  瞬间有点儿不服,他问黄凤:“你买了什么?”

  黄凤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儿:“二斤猪头肉。”

  黄凤说:“我妈说了,吃饱了不瞎琢磨。”

  至理名言!

  穆骏无言以对。

  晚上,眼睛肿地跟桃儿似的吴祈宁“咣咣”地把猪头肉都剁了,炒了鸡蛋,烙下饼,气吞山河地把晚饭摆到桌子上。

  穆骏和黄凤让吴祈宁的气势压得噤若寒蝉,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好甩开腮帮子可劲吃。

  看得金姨直发愣:“小宁,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祈宁说:“想开了,吃哪儿补哪儿!”

  金姨就不说话了。

  吴祈宁还是给穆骏盛了一碗暖胃的小米粥,低声说:“穆骏哥,谢谢你……”

  说完,扭头走了。

  当晚,黄凤后来告诉穆骏:“没事儿了,师姐把那狗熊放床头了,可稀罕呢。”

  过了多少天,金姨悠悠地对穆骏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人家真瘸不能看,伤心的事儿不能劝。你们年轻人啊,懂什么……”

  一场风波算是过了。

  年底,黄凤在乐团混上了合奏演员。

  吴祈宁赫赫扬扬高分通过了所有专业课考试,就坐等答辩毕业了。

  春节黄凤手里的盘缠不足,不回家。穆骏除了跟玉佛寺看坟地的老和尚相熟,仿佛在滨海也是举目无亲的。

  金姨大开方便之门,把这两头货都留家里过年。

  吴祈宁觉得从小到大家里极少有这么多人。楼上的穆骏,楼下的黄凤,门口蹲着等着要吃的流浪猫……

  穆骏带着黄凤扫房,吴祈宁在家包饺子,金姨还给黄凤买了几身新衣服,这小子吹笛子吹得个头儿长高了一大截。

  除夕夜,穆骏甚至带着黄凤出去放鞭炮,“噼里啪啦”爆竹声中一岁除。

  吴祈宁坐在屋子里想:明年我就毕业了,我妈手头儿也没那么紧了,大概什么为难事儿也就过去了吧。

  大年初一,她很虔诚的去穆骏的佛堂里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上了一炷香。

  黄凤朝她一努嘴:“穆哥把那个漂亮姐姐的照片收起来了。”

  吴祈宁“嗯”了一声,回过神:“还不赶紧练笛子去!没几天就开学了!”

  穆骏拍了拍黄凤的肩膀:“我们汉人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黄凤叹口气:“你们汉人就是麻烦。师姐你教给我的这些,颤音花舌连吐,乱七八糟地还得把气吐在吹孔反倒笛膜上才能出音儿,越复杂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最后自己把自己都绕进去了。我们苗人吹管子,肚子里的气直接打到簧片上,气贴着铁!谁敢比我横?”

  他最近身体抽高,越发显得精瘦,黝黑皮肤,狭长凤眼,一番狠话撂下来,正是个小蛮子混不吝的时候。

  穆骏正要微言大义,给黄凤深入浅出一番:直如弦,死道边的道理。

  吴祈宁若有所思:“你横是吧……来,横有横治!”

  于是黄凤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境地,吴祈宁总是督促他练习一个很小的段落,只有二十小节,高亢嘹亮,浑无技巧。讲究的就是个响遏行云,一飞冲天。

  黄凤人比较聪明,十来天的功夫这段曲子吹得酣畅淋漓依稀练出了防空警报的动静儿,震得穆骏两耳发麻。

  在一边儿的吴祈宁手摇羽毛扇,捋着五绺韭菜,颔首不已,一幅山人自有妙计的样子。

  开学之后,吴祈宁的大事儿就剩下了毕业答辩和开春的文艺演出两项了。

  民乐团挺拿这事儿当事儿,自从吴首席打定主意不考研,而且也她也没有什么走穴进专业的迹象,那么无疑这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演出。

  本来呢,预备演出的曲目是吴祈宁最拿手的《春江花月夜》,吴祈宁力排众议改了《丰收锣鼓》,说:“热闹,这个热闹!”

  黄凤看了看丰收锣鼓的总谱,不期然找到了他练熟了的段落,但是那分明是首席笛子的任务,他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倒是吴祈宁,老神在在,毫不紧张的样子。

  穆骏偷偷地问黄凤:“你们在哪里演出?”

  黄凤紧张地直搓手:“求实礼堂!”

  结果那天演出结束,黄凤一路哭得跟三孙子似的回来了,吴祈宁一路直翻白眼。

  弄得金姨以为演出失败,吴祈宁把黄凤给打了。

  黄凤一路哭着上楼,哭着洗澡,哭着盘腿坐在穆骏的床上。

  穆骏哭笑不得:“这是加演一场吊孝吗?”

  黄凤擤鼻子,不理他。

  好一会儿,黄凤才调匀了气儿,跟穆骏掰扯。

  黄凤说,吴祈宁自作主张,临阵换将。

  黄凤梗着嗓子描述:吴祈宁是如何在校长、老师、参观校长、外校老师都在的时候,在舞台的大灯下,高高地举起了笛子,向指挥表示自己出了问题,要求更换演出位置。

  黄凤抽搭出声地说:“师姐和我在舞台上和拍手换位,然后贴近我耳边说:首席,交给你啦。可是,可是这是她的告别演出啊!”

  黄凤擦了把眼泪:“整个演出都是她托着的。只有独奏是我自己做的。但是没人知道……”

  黄凤说:“演出结束的时候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恭喜你,一年级的首席,你可以去领奖学金了。’然后把我扔给一帮过来夸我有前途的老师和校长,自己溜了。”

  黄凤抬起一双凤眼,瞪着穆骏:“你们汉人都这么仗义吗?这叫什么?有什么形容词儿?”

  瞅着黄凤感动得鼻涕哈喇子一塌糊涂地德行,穆骏笑了:“这叫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叹一口气:“黄凤,我想她是试着告诉你,这世界上的事儿未必都是嚷嚷着肉包着铁,我最横才能做好的。”

  此言哲理深刻,如同当头棒喝,黄凤醍醐灌顶:“对对对,我师姐就是这路人。咬人的狗不叫!悄么声闷头作!”

  穆骏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睡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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