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绝异天宫，第三宫，正殿。
墨蓝色的大殿，远远要广阔于左偏殿大小，却在此时，人影林立。
宫主上座位于正中，氏硝老人巍然坐于其上，眼中精光根本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沉重而庞大的气场威压，遍布整个殿内。
殿下兵门带甲侍卫将大殿围得严丝合缝，盔甲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泽，脸上的肃穆神色，只为氏硝老人多添肃穆。
光线将殿下分为了两半，一明，一暗。
暗处没有丝毫灯火，更不知有几人在其中，唯有浓烈的阴暗气息，在不停向外四溢而出。
明处五座，最靠前坐着凌谷苍然，在其之后，按照“赤”“风”“沙”“域”四字顺序排列而下。
然而此时的赤长老和沙长老，全都面色铁青，手掌不安地颤动着，望着被押在殿中的两人。
和面色严肃平淡的域长老相反，风长老坐姿十分放松，脸上甚至洋溢出愉悦的笑容，不停要求加茶。
而之所以殿内仍旧是一片寂静，保持在风雨欲来的前夕，只因为，暗处的座位，还空了两个。
敬岚很严肃站在暗处凤掌柜座位的后方，不说他，这样严肃的大场面之下，就连洛秋秋和余桐几人都是默不作声，异常中规中矩。
一想到那两个位置空缺的原因，敬岚就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遗憾。
就在一个时辰结束完成外源复功法，他们冲进地下救出秦笑渊和凌谷苍然之后，凤掌柜和那个奶娃娃居然要对秦笑渊下手。
可就之前她们见面的情况来看，秦笑渊和巫蕈儿应该是有什么交换约束。
结果就是，巫蕈儿相当于和那两人下了个赌斗，来赌秦笑渊的性命。（虽然实际上巫蕈儿脑袋里应该根本就只有武力镇压...）
本来如果以一敌二敬岚还有所担心顾虑，谁知凤掌柜竟然以“从来不赌”为由，拒绝了这场形式上的赌斗。
就演变成为，巫蕈儿和那个奶娃娃一对一的单挑了。
虽然那个奶娃娃也是暗府的高层，而且感觉似乎是缚猎人的统领者，可敬岚对她压根没什么好印象。
加上之前撞见她对赤门那个小队长下手，出手之狠辣，即便巫蕈儿的实力敬岚至今未看透过，还是隐隐不放心。
然而，就算他想留下来，也没办法。
因为在赌斗刚刚开始的时候，所有行路人就全都收到了宫主的直接指令，不得不押送赤鸿和沙缘二人到正殿来了。
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一场怎么样了。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就感觉到两道重叠的气息出现在凤掌柜的座位位置。
敬岚一愣，察觉到了奶娃娃的气息，意识到她应该是被凤掌柜...抱过来的？
和巫蕈儿打过一场之后，还能出现在这里...
难道...不可能！
巫蕈儿连囚卒窟窿都杀出来过，一击杀死御祭祀，只身面对圣雪菇...
怎么可能会输给一个奶娃娃，虽说这个奶娃娃看起来，根本就不是...
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的想法，敬岚赶紧摇了摇头，强行把思绪拉回来，将注意力放在了场中。
果然，在这两人落座之后，氏硝老人就已经有所感应，缓缓抬起了头。
就这一抬眼，整个大殿的气氛霎时变了。
“第三宫成立至今，这是第二次，如此之大的排场啊。”氏硝老人的低沉嗓音缓缓响起：“我记得第一次，似乎还是宫主之位议定之时吧？你们说对吧？赤长老，沙长老？”
赤长老胡子一抖，没有说话。
沙长老陪了一个笑脸，嗓音低低开口：“啊，宫主说得是啊...”
域长老目光微微变化，似乎有些不耐，转开了脸：“宫主既知如此场面意味什么，此事何至如此？”
风长老看了一眼氏硝老人，随即摸着白胡子便笑了起来：“域老弟稍安勿躁，虽然这次所有事情，都源于这两个目空一切的小辈，不过么...宫主岂是不知轻重之人？”
域长老冷冷的眼神扫过赤长老和沙长老，冷哼一声，不再说什么。
见域长老安静下来，氏硝老人的目光才缓缓转至场中：“既然域长老心系第三宫安危，那我，便直入主题了。”
“副主事，宣读这两人触犯的门规吧。”
青枫应声从氏硝老人背后走出，手中端着一册竹简，站定之后，语气异常严肃，一句一句清晰念道——
“绝异天宫门规第九条，于门内引发争端内乱者，无论层级同罪处置。”
“绝异天宫门规第二十二条，借绝异天宫名义公报私仇者，无论层级同罪处置。”
“绝异天宫门规第二十五条，视门职于无物抗命者，无论层级同罪处置。”
......
每念一句，两个长老的脸色就更黑下一分，直到最后一句彻底念完，前前后后总共十一条罪行。
“依据门规戒律，此二人，当革去现有职权，囚于狱中十年，随后...”青枫缓缓收起竹简，目光锐利，缓缓开口：“永远逐出绝异天宫！”
话音落下的瞬间，赤鸿和沙缘的面色就已然如同死灰，而赤长老的拳头，也猛然攥了起来。
“赤长老，收起你的杀气。”
不待赤长老做什么，氏硝老人的目光就冷冷转了过来，盯着他的拳头，缓缓开口：“且让我，把一些必须说的话，解释清楚。”
“这也是，我今天要解决的，最重要的问题。”
感受到氏硝老人身旁装饰用剑细微的抖动，赤长老脸皮微微一抖，只得松开了拳头。
氏硝老人把手放在双膝之上，身体微微后仰，开始一句一句说了起来——
“八年之前，风岩之战。”
“有人传言异族，亦有人传言妖祸，可真实原由，唯有暗岩域国主域臣清晰知晓。”
“屠域，那是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我亦然相信，绝非暗岩域军队所能为。”
“这也是今日第三宫自绝异天宫而出的理由！”
说到这里，氏硝老人顿了顿，目光忽然凌厉起来：
“绝异天宫本职，的确是镇压妖祸保一方平安，可第三宫，是不同的！”
“风岩之战的起源，在暗岩域，在那个六域至今都无法撼动的，暗岩域！”
“我，乃至于你们，真正仇恨的归属在哪里？”
“也许根本不用老夫提出，在你们的心中，恐怕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之所以在此满世界泄愤于妖类，不过是，你们在暗岩域之上，毫无进展的证明而已！”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赤长老和沙长老，就连域长老都眉头沉下，紧盯着氏硝老人。
然而，在这目光之下，氏硝老人却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而是看向了赤长老：“老夫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你们对我将妖祸交予暗府处理，一直以来心生不满。”
“可我想...”氏硝老人目光缓缓转向了暗处：“这一次，你们应该亲身感受过，那些妖祸有没有哪一场，所谓姑息了吧？”
赤长老和沙长老两人后背都同时猛然一僵，脸色白了几分，一句字都没有出口。
“风岩之战，在座的诸位，都是因种种缘由而生的幸存者。”氏硝老人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明门暗府，皆在满城枯骨前立过死誓，老夫相信，无论是尊严，身份，乃至于性命，诸位都已是交付予赤风沙域万千亡魂之人！”
“我们应该做什么？应该思考什么？应该把自己的力量为什么而使用？！”氏硝老人瞪圆双眼：“这些问题，你们都忘了吗？！回答我啊！两位长老！”
等了许久，都无人给出答案，氏硝老人冷笑一声，似乎早便知晓会是如此，不再看两个低头沉默的长老，下一言，语出惊人——
“今日赤鸿沙缘二人，有此一行，老夫，不追究！”
此话一出，不仅赤长老和沙长老，几乎是整个大殿里的面孔，都写满了震撼之色。
与此同时，正殿的大门忽然打开，两道人影缓缓行了进来，在氏硝老人面前单膝跪下：“参见宫主！”
虽然已经换上了将士军服，可敬岚仔细一看，就发现，这两人竟是宁海村客栈的老板夫妇！
脑海中忽然回想起山中最后见到他们时的对话，敬岚立刻明白过来，这两人，毫无疑问也是赤风沙域人！
氏硝老人微微抬手，二人起身，面容暴露在四个长老面前之时，赤长老第一个变了脸色：“你们是...军部家臣，石天南？！竺韵之？！”
被称为石天南的老板，此时身后已然背着一杆饱经风霜的长枪，转头看向赤长老，微微抱拳：“久违了，赤长老。”
竺韵之同样行了一礼，拳头放在胸口，眉目凛然：“能得宫主所予，为赤风沙域再尽己身，刀山火海，全凭宫主差遣！”
“声名、虚荣、利益...”
氏硝老人缓缓走下了上座，苍老的手放在石天南军人独有的盔甲之上：“第三宫，已经被这些东西蒙蔽了太久，拖累了太久。”
“在重见赤风沙域军士之前，乃至于老夫，都愧对当年域主赏识！”
缓缓把手放了下来，氏硝老人的目光转向了赤、沙两个长老，神情中的高高在上，已丝毫不在：“如果我氏硝在位一日，终不能让诸位重归立誓当日之决绝，那这宫主之位，拿去！”
“万千冤魂一日未曾雪恨，老夫便一日无法去见昔日友人，倘若诸位有谁，能让第三宫的指向重归正轨，那老夫，甘愿奉之为首！”
“无谓名利，无谓得失，只为风岩之战，只为赤风沙域民族的气节不消离于世！！”
话音落下的一刻，赤长老的掌心，骤然狠狠砸在了座椅扶手之上，将之敲得粉碎。
在全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站起，一挥衣袖，骤然朝氏硝老人重重行了一礼：“赤门，今日之后，愿奉氏硝先生为首！”
“老夫恐是瞎了双眼，竟视宫主之苦心于无物，忘亲口之死誓于身后，方才铸下如此大错！”赤长老紧紧咬着牙，愤然低头：“惩处决不可免！我那逆子，便让他在兵门地牢，好好反省吧！”
而沙长老也从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在沙缘身上停留了一刻，自嘲般笑了笑：“也罢，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如此痛快过，我这女儿，也留下吧，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算是我沙云，给自己时刻的警醒吧。”
“沙门，愿为宫主效力！”
风长老丝毫不落人后，在沙长老刚行完礼，就也起身干脆利落一抱拳：“风门依旧，唯宫主是从。”
域长老目光扫过几人，平淡起身：“域门愿为绝异天宫，死而后已。”
“好！！”
氏硝老人拍了拍石天南夫妇的肩膀，大步重新行回了上座，抬手指向凌谷苍然：“即日起，你二人，便隶属兵门之列！”
“从今往后，望诸位时刻谨记千万尸魂前的誓言，为第三宫，为赤风沙域，拼死而为！！”
随着氏硝老人挥袖号令，整个正殿中，顿时回响起军士一齐的喝声：
“为第三宫！为赤风沙域！”
“为第三宫！为赤风沙域！”
“为第三宫！为赤风沙域！”
“为第三宫！为赤风沙域！”
......
......
随着氏硝老人的部署一条条分发而下，殿中人以域长老为首，开始流水般涌出了殿门，如同环环相扣的齿轮一般，协调运转了起来。
殿内的人越来越少，在明门四长老所属的最后一人都离去时，凤掌柜和奶娃娃的气息，也从感知中毫无预兆消失而去。
对于行路人没有任何命令，没有任何关注，就好像对于她而言，他们根本没有意义一样。
氏硝老人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暗府，依旧回归暗处，自行其道吧。”
总算听到指令，敬岚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平复下些许方才被莫名调动而出的愤慨。
明明他没有经历风岩之战，也没有任何瓜葛，可在那样的气氛之下，就连他，都感觉到自己胸中，似乎有某种热血在跳动着！
转身随着行路人离去的步伐间，敬岚不自主碰了碰胸口的红色晶石。
没错，没错了！
这个地方，就是他要找的，能带他前往真相的地方！
低低笑了笑，敬岚不自觉动了动嘴唇：“关向和，你看到了吗？你要是也在这里，就好了...”
随着行路人的步伐在黑暗中走向侧门，敬岚脑海中忽然冒出了刚刚被他彻底在脑海中镇压的念头。
巫蕈儿...
她...输了还是赢了？
应该不会输吧...
目光有些不安地转了转，敬岚微微回头看了凌谷苍然一眼。
这个时候，秦笑渊被交到域无忧那里看护了，万一巫蕈儿输了，秦笑渊不就...
而当下，凌谷苍然却还在这里安坐，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巫蕈儿，根本不会输吧？
想到这里，敬岚突然发现氏硝老人的目光转了过来，在他走出侧门的前一刻，苍老的嗓音将他抬起的脚止在了空中：
“桐示的传人啊...留下吧，我似乎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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